書桌也是一道“防線”
他是妻子班上最窮的學生。“我們得關心關心他呢。”妻子說。于是一個叫賴升明的學生,被妻子領到家里來。他是那么瘦小,害羞。問他,父親呢?他說,父親把最后一點錢塞到他手里,就出去打工了;又說,父親50歲不到,頭發都白完了,耳朵也快要聾了。又問他,母親呢?他說,母親在他7歲的時候瘋了,從家里跑出去,至今下落不明。我聽著,心里一痛。
放寒假了,他說,陳老師,能到我家里玩一天嗎?他沒有別的報答我。
我跟他搭班車到了一個山腳下,又搭當地農民開的“三輪”爬到半山腰,“三輪”再也不能往上爬了,我們就下車,起腳往上走。
“陳老師,東西我來提吧。”他把我帶給他父親的兩瓶酒和一些水果搶到自己手里。我微微喘著氣說:“我知道這里為什么這樣窮了,山高路陡,交通不便啊!”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陳老師,要不是媽媽留下的那個書桌,我不僅成不了村里惟一的一名中專生,說不定我早已成了一個壞人……說心里話,好幾次窮到絕望的時候,我都想到城里去偷,去搶。”
他這話聽得我心里一抖。他跟我說過,村里不少人家,到了寒冬臘月,床上都是只墊稻草不墊棉絮;還有不少小伙子都三四十歲的人了,還娶不上媳婦……
我把責備他的話吞回肚子里去了。
幾乎爬到山頂,才到了他們村,才到了賴升明的家里。他的父親和幺叔專門為我殺了一只雞。他說,我能到他們這窮山僻壤做客,可是一件讓他們感到有臉面的事情呢。我知道,山里人待客的最高禮節,就是殺一只老母雞。
吃飯的時候,村里不少人都來了,還來了一個終生未娶的老光棍,還有幾個或眉清目秀或年輕力壯的“小光棍”。
但給我印象最深的,卻是賴升明擺在床邊的一張蒙著塑料布的舊書桌。桌上挨著墻整整齊齊地碼著兩排書。“里面的一排,是母親留下來的;外面的一排,是我讀書時買的。”“母親曾經是村子里惟一讀過書的人,要不是被吃上國家糧后看上另一個女人的前夫拋棄,她也不會嫁到這個山頂上來,也不會嫁給父親。”賴升明低下了那雙憂郁的眼睛。
我已經知道,導致他母親發瘋的原因,是她與前夫生下的那個孩子被他的后母活埋。
“或許整個村子里,只有你們家有這樣一張書桌吧?這也許是整個村里就出了你一個中專生的原因。”他抬起眼睛,點點頭,“這個書桌對我的最大好處,是它一直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防線,最終沒讓我變成一個壞人。每次窮到絕望的時候,我就想起看過的那些書,那些經過母親的手留下來的書,想起許多書里的道理、書里的人物。我就覺得,我的心不能死,我的路不能往絕處走。無論怎樣窮,我都得對得起那些書啊。”
書桌也是一道“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