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老師的丑小鴨

梅老師的丑小鴨

梅老師所在的七中，早先是個職業學校，她是生了孩子后，貪圖人家學校的那份清靜閑在，調過去教專業課的。但隨國家教育形勢的改變，隨小城教育資源的整合，學校收歸了教育系統，變成了七中。小人物的梅老師，也跟著結束了過去只春季上課、加上寒暑假每年能休息八個月的舒服日子。還由于能寫兩筆而轉行成了語文老師，并且開始帶班。

梅老師的班主任伊始，看著比過去學生小了一截兒的孩子們，心中便充盈了天然母性，甚至被小鳥一樣的學生前后圍繞時候，心里還有了幸福的感覺，所以也改變了她過去只上課、課余不跟學生多交流的習慣，校園里的歡騰景象與孩子們的聲聲問好，都讓她眼里心里充滿了愛意。

班上最早過來報到的那個小小女孩叫胡小湖，很可愛的蜷曲短發黃茸茸地，胳膊腿兒上的皮膚都細白細白得瓷娃娃一樣，臉上還特別稚氣純凈的表情，叫梅老師看見都有心疼的感覺。

因為女孩家住學校隔壁，用不著家長送，連報到都是她自個兒拿著戶口本來的。女孩會唱歌會畫畫，作文也寫得不錯，還特別親近老師，課堂上也神情專注，幾個任課教師剛開始都挺喜歡她的。

但一星期沒過，女孩的弱項便顯了出來。教數學的是個三十多歲的男老師，過來找梅老師，說這胡小湖咋是個白臉糊涂蟲啊！看她聽課那么用心，數學題根本就沒學會過，作業也是一塌糊涂。梅老師笑笑地回說，這孩子可能偏科，咱多點耐心行不行？教小孩子可能特別需要耐心，咱也不指望一口吃個胖子不是？

接著英語老師也來找梅老師了，說這胡小湖咋弄啊，天天上課她都是鴨子聽雷，學過的單詞一個也記不住，隔日的早讀聽寫時候，她不會吧還胡亂寫，幾乎回回都吃鴨蛋。英語老師倒是有耐心，也單獨輔導過不止一次了，可沒有一點效果啊。

如此梅老師便知道這是個學習上讓老師發愁的孩子了。想請家長過來問問情況，就叮囑胡小湖：放學回去跟你爸媽說，有空了來一趟，老師有事兒找他們。

可女孩一聽請家長，立馬眼里便淚水盈盈了，還一副驚恐的表情哭著啜泣著求老師：別請家長好不好？我一定好好學習行不行？說著還居然淚水一串一串地順著小臉兒淌到了嘴里，都讓梅老師詫異她那淚咋流出來恁快。

梅老師不光心軟，梅老師還覺得自己心粗，沒想到這么小小的事情，都會叫孩子害怕成那樣。她趕忙哄小湖，說老師是私事想找小湖家長幫忙，不是告狀的。并安慰孩子放心，要是不愿意老師見家長，就不見。

孩子倒實誠，眼淚一抹就笑了，說老師有啥事兒跟我說吧，回家告訴爸爸，肯定會幫你的。小湖爸爸是小城電臺總編，很有些人脈的那種文人，與梅的老公熟悉。

梅老師有些感動的樣子摸摸女孩頭，說不重要，回頭再說。看著女孩蹦跳離去的背影，她嘆了口氣。

第一次月考，胡小湖意料之中地成績倒數第一。于是歷史、地理、生物老師也都到梅老師這兒問情況了，都說這孩子咋回事啊，看著課堂上學習挺操心的，成績咋這樣啊！還都懷疑小湖是有病。

那次總評，光是胡小湖一個人，便拉了班上平均六分的成績。她數學基本沒分，其他各科也都離及格不近，就只有語文還算是過得去，但思考題得分也不多。

月考后的家長會，胡小湖爸媽竟然沒來，這很讓梅老師不滿，便跟那總編打了電話。總編說真是很忙，但一定會盡快過去。可直到又過了四天，才派小湖的姐姐來學校了。梅老師還有些納悶，都多少年的獨生子女時代了，小湖怎么會有姐姐？還是個二十幾歲的大姑娘呢。但那姐姐也是只對妹妹的學習成績說了不滿云云，也并沒和老師談什么情況。

于是，這胡小湖的學習狀況，就一直沉甸甸地壓在了梅老師心里，她不明白孩子爸媽還都知識分子呢，為什么會漠視孩子的學習？

到了期中考試過后，梅老師寫了一封信給胡小湖，讓她帶給爸媽。她知道那孩子誠實守信，不會偷看。

這次來的家長是小湖媽媽。梅老師不客氣了，說沒見過你們這樣的家長，距離學校這么近，上廁所的功夫便能過來跟老師見面，卻讓我請了兩個多月。

小湖媽媽倒是一面賠笑還一面措詞，說知道老師待俺孩子好，才敢過來呀。梅老師說：您怕什么？

小湖媽媽說：不是咱孩子成績差么？怕挨老師熊啊！

梅老師明白了，肯定是小湖小學時候經常讓家長挨老師訓，她爸媽也是因為愛面子，才不想跟老師接觸的。可孩子究竟又是咋回事呢？她要求家長坦誠些。

也許是看梅老師態度和藹，也許是覺得梅老師比較可信，小湖媽媽索性竹筒倒了豆子。原來這胡小湖是媽媽撿來的棄兒，也不知是哪個扔掉的，反正她們夫婦看見時候，孩子已經奄奄一息了，是送到醫院搶救回來的。他們到民政部門托關系辦了收養手續，當親生一樣養大。幼兒時候小湖能歌善舞，學畫畫還有天份，爸媽對她的疼愛甚至都叫大女兒嫉妒。姐姐可是大她十幾歲呢！但是上了小學，才知道孩子學習問題大了，也懷疑過是不是兒時的窒息啊搶救啊，損傷過大腦，反正從小學二年級開始請家教，到小學畢業孩子數學沒得過三十以上的分數。

小湖媽說：你說誰家父母會不關心孩子學習，俺不也是沒法兒么？因為經常被老師訓斥，所以都有些怕見老師面了，也就賴著不去學校，隨老師便了。

梅老師說：明白了，你們是在一定程度上放棄了孩子，也對老師置之不理慣了。上次看她姐姐就是一副不屑妹妹的樣兒，你們是不是在家也那態度？看一說請家長，孩子便嚇得不行那樣兒！

小湖媽媽說：可別冤枉俺哪梅老師，我和她爸爸雖然對小湖學習上沒了信心，但還是非常愛她的。

梅老師說：既然愛她，就不應該有放棄的思想。胡小湖除了學習進步不快，優點還是很多的。我建議你們在家也得多鼓勵她，也建議你們胡總編，多抽時間指導點兒孩子的作文，沒準她將來能在畫畫寫作方面有出息呢？

小湖媽媽說，也有那打算啊，就是她爸工作忙。以后知道了，一定配合老師。

胡小湖媽媽走時候，除了高高興興告別，還千叮嚀萬囑咐梅老師，第一次將孩子身世告訴外人，可不敢讓俺小湖知道了啊！

如此，這個成績一直倒數第一、還被別的老師建議留級的女孩胡小湖，在梅老師班上還能經常聽到表揚，班里的黑板報插圖，學校的課間小廣播，歌詠比賽報幕，作文課上的主講選文，都有小湖的份兒，女孩除了考試時候心情黯然一些外，平時在班上也都是一副快樂的樣子。

快畢業時候，胡小湖在學校的課間廣播里，聲情并茂地朗讀了自己的一篇作文，題目“我是老師的丑小鴨”。很多老師都聽見了，她的班主任梅老師，坐在辦公桌前，眼里都有了淚花。

也好幾年過去了，梅老師也老了，也離退休沒幾年了。她那個曾經的丑小鴨女孩兒胡小湖，也已經在她父親退位時候，給安排進了小城的廣播電臺當了播音主持。梅老師上街打車時候，還常常能聽見丑小鴨清脆動聽的聲音，還覺得比在學校時候聽到的更有磁性更有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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