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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傳統音樂思想和當代人人音樂學科論文
中國傳統音樂思想,較有影響的,一般認為是儒、道、釋(其中主要是禪)三家。實際上具體到各門各派,儒、道、釋相互影響、相互滲透的現象非常普遍。概括來說,無非是要回答兩個方面的問題:一個是音樂本體、音樂自身的構成與特點;一個是音樂與人、音樂與社會的關系。也許是因為中國傳統思維的綜合性、整合性,中國傳統音樂思想大多是將以上兩個問題綜合起來進行研究,少有將音樂僅僅作為對象而剝離環境孤立地進行研究的。這也許可以算是中國傳統音樂思想的一個特點、也是一個優點。
(一)
早在先秦的音樂思想之中,《禮記》短短一句“王者功成作樂”【注1】,就表明古人是從音樂與社會的關系來認識音樂的。孔子音樂思想的核心是“仁”,音樂的最高境界是“和”,評判音樂的標準是“盡善盡美”、“樂而不淫”,具體提出音樂對于社會的作用是“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注2】,將“樂”貫串于教育的全程,甚至將樂教的完成視為教育完成的最后階段——“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注3】”從現在的觀點來看,孔子提倡的音樂教育是地地道道的素質教育。孔子極端重視音樂的社會功能乃至政治功能,他的這種思想被后人發展到極致,賦予“系政教之盛衰,關人心之邪正”【注4】之大任,便會走到扼殺音樂中的人性、排斥“鄭聲”和“悲樂”、直至禁錮音樂發展的道路上去。
莊子思想崇尚自然,主張人性復歸,同樣是以音樂與人、音樂與社會的關系為著眼點,主張“法天貴真”【注5】,提出理想社會的“樂”應是“中純實而返乎情”【注6】,即在音樂中復歸內心純樸自然情性。“鼓琴足以自娛”【注7】,則充分肯定了音樂的大眾化的娛樂功能。尤其可貴的是“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注8】的論述,深刻地揭示了人的音樂審美的過程與本質,對于我們今天的音樂教育有著極為重要的意義。
在音樂與人的關系這個根本問題上,荀子認為人喜歡音樂,是“人情之所必不免也”【注9】。這無疑是一種非常積極的態度。用現在的話說,就是人人都有“音樂細胞”,人人都應該享有音樂。其實孔子當年也說過“有教無類”【注10】,并不是說必須是某些“類”才可以學習音樂、表演音樂、欣賞音樂,他的音樂教育實踐也是這樣做的。后來有些人把他的“經”念歪了,才剝奪了許多人學習音樂、享受音樂的權利(例如不準女子、僧人彈琴之類)。孟子也提出過“與民同樂”【注11】,還特別講到“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注12】,用現在的詞匯講就是主張“大眾音樂”。孟子還有一個重要的音樂思想沒有得到足夠重視,那就是他說的“仁言不如仁聲之入人深也”【注13】,認為音樂比語言更能打動人心。明代的李贄進一步闡述說,撫琴的手雖然不會吟唱,“唯不能吟,故善聽者獨得其心而知其深也”【注14】,充分肯定了純音樂的美學價值,認為純音樂比歌曲具有更豐富、更深刻的表現力。他的這番見識,是我們現代許多人所不及的。
中國傳統音樂思想中雖然始終關注音樂與社會的關系,同時也并不缺少關于音樂本質的論述。既闡明了音樂的本源是“聲”;又指出了只有進入人的聽覺,才會成為“音”;進而經過深諳音律的“君子”的感悟,才會成為“樂”。這就是《樂記》中提出的:“審聲以知音,審音以知樂。【注15】”“知聲而不知音者,禽獸是也。知音而不知樂者,眾庶是也。【注16】”“惟君子為能知樂。【注17】”如此將“聲”、“音”、“樂”三者既聯系又區分的論述,是一種非常有見地的音樂思想,具有明顯的中國美學特色。尤其難得的是《淮南子》中提出的“六律具存而莫能聽者,無師曠之耳也。【注18】”“律雖具,必待耳而后聽。【注19】”意即好的音樂還須有好的耳朵,否則就毫無意義(“非歌者拙也,聽者異也。【注20】”)。
關于這個問題,我在這里引用馬克思的一段話:“只有音樂才能激起人的音樂感;對于不辨音律的耳朵來說,最美的音樂也毫無意義,音樂對它說來不是對象”【注21】。馬克思在這里還引出了“感受音樂的耳朵”【注22】的概念(在音樂教育界中常簡單引述為“音樂的耳朵”)。大家可以看到,中國傳統音樂思想中的相關論述,與馬克思的論斷是何其一致!
中國傳統音樂思想還重視“感受音樂的耳朵”的培養,指出音樂的能力是可以而且應該通過學習而獲得的。還是《淮南子》:“欲學謳者,必先徵羽樂風”【注23】,唱歌還是要經過學習,包括樂理。值得注意的是中國音樂教育思想的對象不僅是音樂技術,更重視的還是“心”,即內心的音樂感受,強調“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注24】”“一發聲,入人耳,感人心,情之所至也。【注25】”由“心”,自然地推導到“意”:“音從意轉,意先乎音,音隨乎意,將眾妙歸焉。【注26】”“故欲用其意,必先練其音;練其音,而后能恰其意。【注27】”將音樂表演中情感與意境、技術與表現的關系論述得一清二楚。
以上這些,都是我們當代的音樂和音樂教育應該繼承的瑰寶。
(二)
今天的中國是歷史的中國的繼續,今天的中國音樂也是歷史的中國音樂的繼續。主要從二十世紀初以來,西方音樂思想包括教育思想大規模地進入了中國,使得中國音樂進入了一個前所未有的與世界融合的時代,獲得了質的飛躍。本文的任務不在于論述百年來中國音樂的得失曲直,這是遠遠超越筆者的才智與實力的。這篇短文所要提出的,僅僅如題目所示,只能是探討中國傳統音樂思想中的精華瑰寶對于我們倡導的當代“人人音樂”觀念的關系。
為什么要倡導“人人音樂”?簡單的回答是:“人人都有情感,人人都有思想;所以,人類有語言、有智慧、有文化、有藝術。中國進入了二十一世紀,我們完全可以、而且應該理直氣壯地說,每個中國人,都有權享用文化、享用藝術——其中包括享用音樂,就像有權享用空氣和水一樣!【注28】”
分解開來看,倡導“人人音樂”的理由是基于以下四點:
1. “沒有音樂的人是不完全的人。”音樂對于人的素質成長有著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2. 音樂是每一個知識分子、干部、“白領”所不可缺少的一種修養;
3. 音樂是每個中國人理應享有的、不可剝奪的文化權利的一個部分;
4. “人人的音樂”普遍水平的提高是專業音樂發展并走向世界的堅實基礎。
“沒有音樂的人是不完全的人”是匈牙利音樂家柯達伊的一句名言。從以上簡短的論述來看,中國傳統音樂思想的各派大師,無論孔子、莊子或荀子,大概都不會反對這句話。“琴棋書畫”【注29】琴為首,便是一個例證。問題是音樂是否應該屬于“人人”?能否真正屬于“人人”?其實,在先秦以前的社會,從《詩經》中留存的一些民間歌謠來看,難道不恰好是一個“人人音樂”的社會?后來在孔子的門徒極端發展了的儒學思想禁錮之下(典型如“琴者,禁也”【注30】),傳統音樂從思想到內容到形式的路才越走越窄。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今天倡導“人人音樂”正是一種“復古”。
歷史走了一個大回環。二十一世紀中國的“人人音樂”,當然不同于《詩經》時代。我們倡導的“人人音樂”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具有兩項不可缺少的社會條件:
1. 順應以人為本、構建和諧社會的歷史進程。這是最最基本的社會條件。先哲所幻想的“樂行而志清,禮修而行成,耳目聰明,血氣平和,移風易俗,天下皆寧,美善相樂”【注31】的境界,歷史上第一次有可能在我們的時代實現。
2. 我國已經開始進入數字化時代,音樂的本體——“聲、音、樂”能夠通過數字化信息技術(包括遠程通訊技術)直接交給每一個愿意學習音樂、創造音樂、享受音樂的人們。千百年來,音樂教科書中只有文字和圖形,缺少本來意義上的音樂——“聲、音、樂”,這就成為制約億萬普通百姓學習音樂的最大障礙。能不能有合適的教材和足夠的教師,是實現“人人音樂”的兩大瓶頸口。現在,由于數字化音樂教育的興起,有望逐步在全國做到“到處有教室、隨時有教師”【注32】。在我國這樣一個地域廣大、人口眾多、相對貧困而音樂師資嚴重缺乏的國度,數字化音樂教育是實現當代“人人音樂”理想的必由之路。
實現“人人音樂”,就是要使人人“學得到音樂、學得起音樂、學得會音樂”【注33】。要完成這個任務,除了數字化音樂教育這個必要條件外,關于音樂和音樂學習的一些基本觀念,也必須有相應的改變。
在這方面,我們同樣應該借助于中國傳統音樂思想和智慧。
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內容,就是禪學。
(三)
禪宗是中國佛教八大宗派之一,也是最重要的一個宗派。它既是一種宗教,也是一種學問或學派,是儒道釋三家融合的重大思想成果。中國傳統音樂思想有“攻琴如參禪”【注34】、“聲音之道可以與禪通”【注35】之說,但是重點說的是“頓悟”的過程與方法。其他方面的論述尚不多見。其實作為一種學問與智慧的禪學,與音樂相通之處甚多,這里淺說幾點體會,以求教于智者與前輩。
首先,禪學強調“本心論”【注36】,認為人人皆有“自性”,依宗教的說法是人人皆有“佛性”。從音樂的方面來說,其實每個人從孩提時甚至在出生前就能夠感知音樂,“人對于音樂的感受能力是與生俱來的。【注37】”所以,“每個人都具有音樂天賦。【注38】”這與禪學的“本心論”是完全相通的。這就是我們倡導“人人音樂”的最根本的理由,最基礎的依據。同時也是“人人音樂”與“文人音樂”以及“象牙塔音樂”的終極分界。
從禪學的實踐來看,它的特點就是直接了當、深入淺出、不泥經典、不重名相、貼近生活、形式活潑,從王公貴族、文人學士到平頭百姓、布衣白丁,都可以修學,都可以開悟,都可以得正果。難道“人人音樂”不就正應該是這樣的嗎?反觀我們有些文化官員和專家,自視甚高,對普通大眾的音樂權利說三道四、指手劃腳,甚至有說不懂五線譜就不準唱歌、不準出唱片的——這樣一比,反差是多么強烈啊!
其二,禪是一種智慧,一種心靈境界,不是語言和文字所能夠真正表達的,所以禪學有所謂“十六字心傳”:“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注39】”筆者曾于上世紀之末發表的一篇文章中將“直指人心”列為音樂的“兩個特點”之一(即“作用最直接”。另一個特點“作用最早”實質上亦與“本心論”相通)【注40】。現在看來,這四句話都是可以與音樂的特性相通的,尤其是“不立文字”。這是因為音樂是聲音的藝術、聽覺的藝術(即前面提及的“聲、音、樂”),它不是語言、不是文字、也不是圖形,如果我們將學習音樂的過程中經常會用到的語言、文字、圖形(樂譜)從輔助手段變為學習的對象和目標,那就是音樂學習的“異化”。這是我國音樂教育中普遍存在的弊病,既有客觀原因(數字化音樂教育尚未普及),也有觀念上的原因。在這方面,禪學的智慧對我們是非常有益的:
禪學中有這樣一個流傳很廣的比喻:為了告訴你什么是月亮我要用手指來指向月亮,順著我的手指就可以看到月亮;但是我的手指并不是月亮,你應該見到月亮以后就忘掉我的手指。禪學中稱為“見指觀月,見月忘指。【注41】”在音樂學習中,能夠“聽得見”的音樂就是月亮,而文字、樂譜以及我的語言講解統統都是手指。——想想看,我們在音樂學習中做了多少將手指當成月亮而苦啃苦讀、死記硬背的蠢事呢?
其三,是關于“悟”,包括漸悟和頓悟。《琴論》中所說“攻琴如參禪,歲月磨練,瞥然省悟,則無所不通,縱橫妙用而嘗若有余。至于未悟,雖用力尋求,終無妙處”【注42】,說的就是這件事。“歲月磨練”是漸悟,“瞥然省悟”是頓悟。沒有經年累月的功夫,頓悟不可能到來;但是沒有頓悟,經年累月的功夫也就沒有結果——這里的道理與上面提到的“見性成佛”是一致的。音樂學習中這樣的事例很多,李贄就曾舉出伯牙向成連學琴之例作為說明【注43】。看來每個大音樂家都經歷過這樣的“頓悟”過程,許多學音樂的人也有過這樣的體驗,而且往往還不只一次。
我在從事數字化音樂教程開發的過程中體會到:音樂不同于自然科學,也不同于社會科學,音樂的學習應當包括知識、能力、技巧三個方面。知識是“學”的,能力是“練”的,技巧,卻是在“學”、“練”和“熟”的基礎上“悟”的結果。“悟”一定是個人化的,不能由他人替代。只有達到了“悟”,知識和能力才真正變成自己的,而不再是老師的、書本的【注44】。所以,我在2003年為《琴童》雜志創刊三周年的賀辭中寫道:“音樂的精髓在于‘悟’”。就是表達了個人這樣的感悟。
如果說禪是一種智慧,以心傳心、心心相印;那么樂就是一種體驗,以聲傳心、心聲相印。禪學中可以與音樂相通的內容很多。這里再提及一項,就是禪宗歷史上著名的“云門三句”:“一句函蓋乾坤,一句截斷眾流,一句隨波逐浪。【注45】”這里要說明的是,禪學的偈句,充滿了智慧圓通,法無定法,句無定解,是真正的“啟發式”。所以,“云門三句”不可能有確定的、唯一正確的解讀。事實上在禪宗歷史上對于這三句的解讀何止數十種,【注46】而每個人對每一種不同的解讀又會有自己獨特的感悟和解讀。我想,禪學的這種自由精神與音樂也應該是相通的。無論欣賞或演奏,更遑論創作,都不可能、也不應該有一個唯一確定、唯一正確的解。這是音樂與自然科學最根本的一個區別。
對于云門三句的一種解釋方式是:“函蓋乾坤句-就是佛理鋪天蓋地,無所不包;截斷眾流句-就是切斷習慣思維,掃盡文字俗見;隨波逐浪句-就是根據具體情境和學人根器,巧施方便,不拘一格。”【注47】而我結合“人人音樂”的此時此地的感悟和解讀是:函蓋乾坤句-隨時、隨處遵循音樂的“大道理”,即“聲音為王”和“全腦開發”【注48】;截斷眾流句-不為以往音樂典籍、教義,尤其不為文字、樂譜所束縛,尋音聲之本、求體驗之真;隨波逐浪句-充分發現并順應自身的音樂“本性”,在音樂實踐和音樂學習的過程中完成音樂的自我。
以此為引玉之磚,并為本文之結束。
主要參考書籍:
《音樂美學通論》,修海林、羅小平,上海音樂出版社
《古琴美學思想研究》,苗建華,上海音樂學院出版社
《禪宗詩歌境界》,吳言生,中華書局
《中國禪學》第一卷,中華書局
注釋
注1:《禮記·樂記》
注2:《論語·陽貨》
注3:《論語·泰伯》
注4:沈琯《琴學正聲·指法精義說》
注5:《莊子·漁父》
注6:《莊子·繕性篇》
注7:《莊子·讓王》
注8:《莊子·人間世》
注9:《荀子·樂論》
注10:《論語·衛靈公》
注11:《孟子·梁惠王下》
注12:《孟子·梁惠王下》 原文為:“曰:‘獨樂樂,與人樂樂,孰樂?’曰:‘不若與人。’曰:‘與少樂樂,與眾樂樂,孰樂?’曰:‘不若與眾。’”
注13:《孟子·盡心上》
注14:李贄《焚書·琴賦》
注15/16/17:《禮記·樂記》
注18/19:《淮南子·泰族訓》
注20:《淮南子·人間訓》
注21/22: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
注23:《淮南子·說山訓》
注24:《樂記·樂本篇》
注25:《淮南子·繆稱訓》
注26/27:徐上瀛《溪山琴況》
注28:參見拙文《人人的音樂》,《音樂之門——音樂學習4+1》(高級),上海音樂出版社
注29:最早見于宋人孫光憲《北夢瑣言》
注30:最早見于桓譚《新論·琴道》及班固《白虎通》
注31:《荀子·樂論》
注32/33:均參見拙文《人人的音樂》,《音樂之門——音樂學習4+1》(高級),上海音樂出版社
注34:成玉磵《琴論》
注35:李贄《焚書·征途與共后語》
注36:參見吳言生《禪宗哲學象征》,中華書局
注37/38:均參見拙文《我們為什么要學習音樂》,《音樂之門——音樂學習4+1》(初級),上海音樂出版社
注39:參見劉澤亮《語默之間:不立文字與不離文字》,《中國禪學》第一卷
注40:參見拙文《世紀之交的中國社會音樂教育》,《人民音樂》2000年第12期
注41:參見吳言生《禪宗詩歌境界》,中華書局
注42:成玉磵《琴論》
注43:李贄《焚書·征途與共后語》
注44:參見拙文《知識、能力、技巧》,《音樂考生聽力沖刺》,上海音樂出版社
注45/46:參見吳言生《禪宗詩歌境界》,中華書局 例如:函蓋乾坤句-天上有星皆拱北/日出東方夜落西;截斷眾流句-大地坦然平/鐵山橫在路;隨波逐浪句-春生夏長/船子下揚州。
注47:白惠德《口頭禪》,中國長安出版社
注48:參見拙文《音樂學習中的“大道理”》,《音樂之門——音樂學習4+1》(初級),上海音樂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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