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燈塔散文

　　歲月的凄風苦雨已使母親不再年輕。兒時那個手腳麻利、精明強干的母親，只能成為永遠的記憶了。如今面對著這個目光混濁、佝僂蹣跚、起個身都要花費很大氣力的年邁的老母親，我的心中不免涌起一股萬般的酸楚……

　　那是半個多世紀以前，日本帝國主義的鐵蹄踐踏著山西晉南的大片土地，老家的村莊常常遭受日本鬼子的突然襲劫。母親和年幼的大姐實在拗不過那刀刃上的光景，一只小毛驢馱著她們母女的滿心希冀，歷經十多天的長途跋涉，才投靠到了在陜西做生意的父親這里。

　　土改的時候，歸家心切的父母終因多方原因未了返家的心愿，便被安排在了現在的村莊分到土地定居下來。然而，一個背井離鄉的外來客，要想在關中這塊物華天寶、人口稠密、家族勢力龐大的鄉村扎根，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母親硬是靠著爭氣好強的立家之本挺了過來。她常常用“虧是福，人人不”的口頭禪來言傳身教我們。要我們勤勤懇懇做事，老老實實做人。

　　記得那是一個鬧饑荒的年月。有一天，聽說有幾個學生娃偷吃了生產隊的幾窩生紅薯，而且我們家唯一的頂門杠子——我的哥哥，也是其中一員。那回，母親可是一改平日倍加呵護哥哥的常態，氣憤的一把拉起哥哥就去見生產隊長，要交給隊長隨意處置。

　　后經隊長調查清楚哥哥確實不在“偷薯”之列時，一直猥瑣在墻角的哥哥，才平反昭雪似的得以開脫。但是，通過這件事，母親可是殺雞給猴看，我們每個人的心里都掂著分量，以后更加老實規矩。以至于惹得鄉親們在分自留地時都爭著和我家做鄰居，說我家的娃們手腳老實規矩。

　　母親沒有文化，卻是一個多才多藝的人。他首先算得一口好賬，即便是暮年的現在，她那老婆算賬法的又快又準，常常使我這個喝了十多年墨水的人膛目結舌；母親還織得一手好布。對于別人的花色品種，她看一眼便能模仿出來，有時還想象創造出更加新穎奪目的花色圖案來。加之她紡的線既細又勻，織的布既密又光，布幅又足夠的寬，所以，每每在集市上，母親的布總是一兜即空。家里沒有分到土地的那些年月里，我們一大家七八口人的衣、食、住、行的費用，大部分都是靠著母親一雙靈巧的雙手支撐著；母親更裁得一手好衣料。只要是老式服裝，不管是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自學成才的母親只觀本人一眼，便能一剪子下去裁出合體的服飾，不像現在有的裁縫量來算去半天，做出來的衣服不是這兒不平順，就是那兒不展拓。在我幼年的記憶里，每遇年節，母親便“火”起來了，沒有文化的她，不知道什么叫實現自我價值，只是每每有人求到她的時候，母親總是喜得臉上放著光，不管自家手頭活有多忙多緊，總是麻利的攏攏頭，邊走邊拍打著衣服，不計任何報酬的喜滋滋的被人家“請”了去裁衣服。

　　母親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她顯然不是尼姑，但她一輩子不殺生、不吃肉。我們兄妹八個從沒吃過母親親自燒炒的肉。只是到了一年一度的年關，因要招待客人，實在挨不過去了，才割少量的肉放在大黑鍋里混煮，讓父親或者姐姐檢驗熟了，就讓我們切片裝碗，然后，她就飛快的親自將沾過肉的灶具統統用開水泡點堿面一遍又一遍的洗刷；一次，母親的臥室躥了一只老鼠，一連幾個晚上使人睡臥不寧。一晚，我實在忍無可忍了，索性動員兒子起來共同投入捕鼠戰斗。當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老鼠趕到門角正要揮棒解恨時，不想母親卻急不可待的連衣服都來不及穿，“倏”的把門打開，給老鼠放了一條生路！直氣的我埋怨母親是個昏君！說我們不在家的時候，讓那只老鼠再進來把她一個老太婆騷擾個夠！可母親還是堅持說：“唉，它是一條命”。

　　母親是天底下最講公道、最能吃虧的人。不管我們在外面受了多大的沖擊，窩了多大的怨氣，回家滿腔憤慨的絮叨給母親時，沒有上過學的母親總是平靜的用“人長天夜長，人短天夜短”的古訓開導我們。她總是讓我們自責，要我們學會吃虧、學會容人。

　　母親是一個只知付出，不圖回報的人。過去，她苦苦巴巴沒黑沒明的勞作，只是一個信念的掙錢供娃們上學，沒有進過學堂的母親，卻懂得只要娃們肚里裝上知識了，才能有出息、做大事。而今，她的八個兒女正如八只放飛的鴿子，都在不同的崗位上辛勤的編制著各自耀眼的光環，特別是她那傾注了多少慈愛多少嚴厲的唯一的頂門杠子——我的已是博士后的哥哥，也正在遙遠的上海復旦大學，從事著自然科學的尖端攻關，為社會為人類的更加幸福而忘我的拼搏！母親欣慰的知足了。但同時，她感到自己的使命似乎已經完成了。她認為自己已經完全的老了，不能再創造半點價值了。現在唯一能支持我們事業的就是不拖我們的后腿，所以，她總是執拗的不離開那所顯得諾大的空寂的老房子。她總是說：“過去，那種苦巴的日子我都把你們養活過來了，現在，米面油都不缺，我一個人還養活不了一個人？”

　　可是，我總怕感受離家的瞬間，總怕看到村口土臺上目送兒女踏上征途的老眼昏花、風燭殘年的凄苦老人的風景，總想避開那雙混濁無助地祈子再次歸來的拳拳的目光……

　　啊，母親，您雖不是出身于名門望族，也不是滿腹經綸、才華橫溢的才女，更不是呼風喚雨、名震千里的巾幗英雄，可是，我要從心底里朗朗的喊出一聲“母親——您是照亮我人生征途上永恒的燈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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