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的經典散文集
在平時的學習、工作或生活中,大家一定都接觸過散文吧?狹義上的散文是指與詩歌、小說、戲劇并行的一種文學體裁。想要學習寫散文嗎?下面是小編整理的朱自清的經典散文集,歡迎閱讀,希望大家能夠喜歡。
朱自清的經典散文集1
白水是個老實人,又是個有趣的人。他能在談天的時候,滔滔不絕地發出長篇大論。這回聽勉子說,日本某雜志上有《女?》一文,是幾個文人以"女"為題的桌話的記錄。他說,"這倒有趣,我們何不也來一下?"我們說,"你先來!"他搔了搔頭發道:"好!就是我先來;你們可別臨陣脫逃才好。"我們知道他照例是開口不能自休的。果然,一番話費了這多時候,以致別人只有補充的工夫,沒有自敘的余裕。那時我被指定為臨時書記,曾將桌上所說,拉雜寫下。現在整理出來,便是以下一文。因為十之八是白水的意見,便用了第一人稱,作為他自述的模樣;我想,白水大概不至于不承認吧?
-------------------朱自清《女人》
朱自清的經典散文集2
我與父親不相見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記的是他的背影。那年冬天,祖母死了,父親的差使也交卸了,正是禍不單行的日子,我從北京到徐州,打算跟著父親奔喪回家。到徐州見著父親,看見滿院狼藉的東西,又想起祖母,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淚。父親說,“事已如此,不必難過,好在天無絕人之路!”
回家變賣典質,父親還了虧空;又借錢辦了喪事。這些日子,家中光景很是慘淡,一半為了喪事,一半為了父親賦閑。喪事完畢,父親要到南京謀事,我也要回北京念書,我們便同行。
到南京時,有朋友約去游逛,勾留了一日;第二日上午便須渡江到浦口,下午上車北去。父親因為事忙,本已說定不送我,叫旅館里一個熟識的茶房陪我同去。他再三囑咐茶房,甚是仔細。但他終于不放心,怕茶房不妥帖;頗躊躇了一會。其實我那年已二十歲,北京已來往過兩三次,是沒有甚么要緊的了。他躊躇了一會,終于決定還是自己送我去。我兩三回勸他不必去;他只說,“不要緊,他們去不好!”
我們過了江,進了車站。我買票,他忙著照看行李。行李太多了,得向腳夫行些小費,才可過去。他便又忙著和他們講價錢。我那時真是聰明過分,總覺他說話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但他終于講定了價錢;就送我上車。他給我揀定了靠車門的一張椅子;我將他給我做的紫毛大衣鋪好坐位。他囑我路上小心,夜里警醒些,不要受涼。又囑托茶房好好照應我。我心里暗笑他的迂;他們只認得錢,托他們直是白托!而且我這樣大年紀的人,難道還不能料理自己么?唉,我現在想想,那時真是太聰明了!
我說道,“爸爸,你走吧。”他望車外看了看,說,“我買幾個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我看那邊月臺的柵欄外有幾個賣東西的等著顧客。走到那邊月臺,須穿過鐵道,須跳下去又爬上去。父親是一個胖子,走過去自然要費事些。我本來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讓他去。我看見他戴著黑布小帽,穿著黑布大馬褂,深青布棉袍,蹣跚地走到鐵道邊,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難。可是他穿過鐵道,要爬上那邊月臺,就不容易了。他用兩手攀著上面,兩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我趕緊拭干了淚,怕他看見,也怕別人看見。我再向外看時,他已抱了朱紅的橘子望回走了。過鐵道時,他先將橘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橘子走。到這邊時,我趕緊去攙他。他和我走到車上,將橘子一股腦兒放在我的皮大衣上。于是撲撲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輕松似的,過一會說,“我走了;到那邊來信!”我望著他走出去。他走了幾步,回過頭看見我,說,“進去吧,里邊沒人。”等他的背影混入來來往往的人里,再找不著了,我便進來坐下,我的眼淚又來了。
近幾年來,父親和我都是東奔西走,家中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他少年出外謀生,獨力支持,做了許多大事。那知老境卻如此頹唐!他觸目傷懷,自然情不能自已。情郁于中,自然要發之于外;家庭瑣屑便往往觸他之怒。他待我漸漸不同往日。但最近兩年的不見,他終于忘卻我的不好,只是惦記著我,惦記著我的兒子。我北來后,他寫了一信給我,信中說道,“我身體平安,惟膀子疼痛利害,舉箸提筆,諸多不便,大約大去之期不遠矣。”我讀到此處,在晶瑩的淚光中,又看見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時再能與他相見!
朱自清的經典散文集3
這時我們都有了不足之感,而我的更其濃厚。我們卻只不愿回去,于是只能由懊悔而悵惘了。船里便滿載著悵惘了。直到利涉橋下,微微嘈雜的人聲,才使我豁然一驚;那光景卻又不同。右岸的河房里,都大開了窗戶,里面亮著晃晃的電燈,電燈的光射到水上,蜿蜒曲折,閃閃不息,正如跳舞著的仙女的臂膊。我們的船已在她的臂膊里了;如睡在搖籃里一樣,倦了的我們便又入夢了。那電燈下的人物,只覺像螞蟻一般,更不去縈念。這是最后的夢;可惜是最短的'夢!黑暗重復落在我們面前,我們看見傍岸的空船上一星兩星的,枯燥無力又搖搖不定的燈光。我們的夢醒了,我們知道就要上岸了;我們心里充滿了幻滅的情思。
--載自《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
朱自清的經典散文集4
這是在花園里。群花都還做她們的清夢。那微雨偷偷洗去她們的塵垢,她們的甜軟的光澤便自煥發了。在那被洗去的浮艷下,我能看到她們在有日光時所深藏著的恬靜的紅,冷落的紫,和苦笑的白與綠。以前錦繡般在我眼前的,現有都帶了黯淡的顏色。--是愁著芳春的銷歇么?是感著芳春的困倦么?
大約也因那蒙蒙的雨,園里沒了秾郁的香氣。涓涓的東風只吹來一縷縷餓了似的花香;夾帶著些潮濕的草叢的氣息和泥土的滋味。園外田畝和沼澤里,又時時送過些新插的秧,少壯的麥,和成蔭的柳樹的清新的蒸氣。這些雖非甜美,卻能強烈地刺激我的鼻觀,使我有愉快的倦怠之感。
看啊,那都是歌中所有的:我用耳,也用眼,鼻,舌,身,聽著;也用心唱著。我終于被一種健康的麻痹襲取了。于是為歌所有。此后只由歌獨自唱著,聽著;世界上便只有歌聲了。
-------------朱自清《歌聲》
朱自清的經典散文集5
燕子去了,有再來的時候;楊柳枯了,有再青的時候;桃花謝了,有再開的時候。但是,聰明的,你告訴我,我們的日子為什么一去不復返呢?--是有人偷了他們罷:那是誰?又藏在何處呢?是他們自己逃走了罷:現在又到了哪里呢?
我不知道他們給了我多少日子;但我的手確乎是漸漸空虛了。在默默里算著,八千多日子已經從我手中溜去;像針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里,我的日子滴在時間的流里,沒有聲音,也沒有影子。我不禁頭涔涔而淚潸潸了。
--載自《匆匆》
朱自清的經典散文集6
這幾天心里頗不寧靜。今晚在院子里坐著乘涼,忽然想起日日走過的荷塘,在這滿月的光里,總該另有一番樣子吧。月亮漸漸地升高了,墻外馬路上孩子們的歡笑,已經聽不見了;妻在屋里拍著閏兒,迷迷糊糊地哼著眠歌。我悄悄地披了大衫,帶上門出去。
沿著荷塘,是一條曲折的小煤屑路。這是一條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荷塘四面,長著許多樹,蓊蓊郁郁的。路的一旁,是些楊柳,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樹。沒有月光的晚上,這路上陰森森的,有些怕人。今晚卻很好,雖然月光也還是淡淡的。
路上只我一個人,背著手踱著。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世界里。我愛熱鬧,也愛冷靜;愛群居,也愛獨處。像今晚上,一個人在這蒼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覺是個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說的話,現在都可不理。這是獨處的妙處,我且受用這無邊的荷香月色好了。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彌望的是田田的葉子。葉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層層的葉子中間,零星地點綴著些白花,有裊娜地開著的,有羞澀地打著朵兒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剛出浴的美人。微風過處,送來縷縷清香,仿佛遠處高樓上渺茫的歌聲似的。這時候葉子與花也有一絲的顫動,像閃電般,霎時傳過荷塘的那邊去了。葉子本是肩并肩密密地挨著,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葉子底下是脈脈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見一些顏色;而葉子卻更見風致了。
月光如流水一般,靜靜地瀉在這一片葉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霧浮起在荷塘里。葉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過一樣;又像籠著輕紗的夢。雖然是滿月,天上卻有一層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為這恰是到了好處——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別有風味的。月光是隔了樹照過來的,高處叢生的’灌木,落下參差的斑駁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彎彎的楊柳的稀疏的倩影,卻又像是畫在荷葉上。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勻;但光與影有著和諧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著的名曲。
荷塘的四面,遠遠近近,高高低低都是樹,而楊柳最多。這些樹將一片荷塘重重圍住;只在小路一旁,漏著幾段空隙,像是特為月光留下的。樹色一例是陰陰的,乍看像一團煙霧;但楊柳的豐姿,便在煙霧里也辨得出。樹梢上隱隱約約的是一帶遠山,只有些大意罷了。樹縫里也漏著一兩點路燈光,沒精打采的,是渴睡人的眼。這時候最熱鬧的,要數樹上的蟬聲與水里的蛙聲;但熱鬧是它們的,我什么也沒有。
忽然想起采蓮的事情來了。采蓮是江南的舊俗,似乎很早就有,而六朝時為盛;從詩歌里可以約略知道。采蓮的是少年的女子,她們是蕩著小船,唱著艷歌去的。采蓮人不用說很多,還有看采蓮的人。那是一個熱鬧的季節,也是一個風流的季節。梁元帝《采蓮賦》里說得好:
于是妖童媛女,蕩舟心許;鷁首徐回,兼傳羽杯;欋將移而藻掛,船欲動而萍開。爾其纖腰束素,遷延顧步;夏始春余,葉嫩花初,恐沾裳而淺笑,畏傾船而斂裾。
可見當時嬉游的光景了。這真是有趣的事,可惜我們現在早已無福消受了。
于是又記起《西洲曲》里的句子:
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今晚若有采蓮人,這兒的蓮花也算得“過人頭”了;只不見一些流水的影子,是不行的。這令我到底惦著江南了。——這樣想著,猛一抬頭,不覺已是自己的門前;輕輕地推門進去,什么聲息也沒有,妻已睡熟好久了。
1927年7月,北京清華園。
朱自清的經典散文集7
家里人似乎都不甚愛花;父親只在領我們上街時,偶然和我們到"花房"里去過一兩回。但我們住過一所房子,有一座小花園,是房東家的。那里有樹,有花架(大約是紫藤花架之類),但我當時還小,不知道那些花木的名字;只記得爬在墻上的是薔薇而已。園中還有一座太湖石堆成的洞門;現在想來,似乎也還好的。在那時由一個頑皮的少年仆人領了我去,卻只知道跑來跑去捉蝴蝶;有時掐下幾朵花,也只是隨意挼弄著,隨意丟棄了。至于領略花的趣味,那是以后的事:夏天的早晨,我們那地方有鄉下的姑娘在各處街巷,沿門叫著,"賣梔子花來。"梔子花不是什么高品,但我喜歡那白而暈黃的顏色和那肥肥的個兒,正和那些賣花的姑娘有著相似的韻味。梔子花的香,濃而不烈,清而不淡,也是我樂意的。
我這樣便愛起花來了。也許有人會問,"你愛的不是花吧?"這個我自己其實也已不大弄得清楚,只好存而不論了。
---------------朱自清《看花》
朱自清的經典散文集8
在北京住了兩年多了,一切平平常常地過去。要說福氣,這也是福氣了。因為平平常常,正像"糊涂"一樣"難得",特別是在"這年頭".但不知怎的,總不時想著在那兒過了五六年轉徙無常的生活的南方。轉徙無常,誠然算不得好日子;但要說到人生味,怕倒比平平常常時候容易深切地感著。現在終日看見一樣的臉板板的天,灰蓬蓬的地;大柳高槐,只是大柳高槐而已。于是木木然,心上什么也沒有;有的只是自己,自己的家。我想著我的渺小,有些戰栗起來;清福究竟也不容易享的。
這幾天似乎有些異樣。像一葉扁舟在無邊的大海上,像一個獵人在無盡的森林里。走路,說話,都要費很大的力氣;還不能如意。心里是一團亂麻,也可說是一團火。似乎在掙扎著,要明白些什么,但似乎什么也沒有明白。"一部《十七史》,從何處說起,"正可借來作近日的我的注腳。昨天忽然有人提起《我的南方》的詩。這是兩年前初到北京,在一個村店里,喝了兩杯"蓮花白"以后,信筆涂出來的。于今想起那情景,似乎有些渺茫;至于詩中所說的,那更是遙遙乎遠哉了,但是事情是這樣湊巧:今天吃了午飯,偶然抽一本舊雜志來消遣,卻翻著了三年前給S的一封信。信里說著臺州,在上海,杭州,寧波之南的臺。這真是"我的南方"了。我正苦于想不出,這卻指引我一條路,雖然只是"一條"路而已。
---------------朱自清《一封信》
朱自清的經典散文集9
揚州從隋煬帝以來,是詩人文士所稱道的地方;稱道的多了,稱道得久了,一般人便也隨聲附和起來。直到現在,你若向人提起揚州這個名字,他會點頭或搖頭說:“好地方!好地方!”特別是沒去過揚州而念過些唐詩的人,在他心里,揚州真像蜃樓海市一般美麗;他若念過《揚州畫舫錄》一類書,那更了不得了。但在一個久住揚州像我的人,他卻沒有那么多美麗的幻想,他的憎惡也許掩住了他的愛好;他也許離開了三四年并不去想它。若是想呢,——你說他想什么?女人;不錯,這似乎也有名,但怕不是現在的女人吧?——他也只會想著揚州的夏日,雖然與女人仍然不無關系的。
北方和南方一個大不同,在我看,就是北方無水而南方有。誠然,北方今年大雨,永定河,大清河甚至決了堤防,但這并不能算是有水;北平的三海和頤和園雖然有點兒水,但太平衍了,一覽而盡,船又那么笨頭笨腦的。有水的仍然是南方。揚州的夏日,好處大半便在水上——有人稱為“瘦西湖”,這個名字真是太“瘦”了,假西湖之名以行,“雅得這樣俗”,老實說,我是不喜歡的。下船的地方便是護城河,曼衍開去,曲曲折折,直到平山堂,——這是你們熟悉的名字——有七八里河道,還有許多杈杈椏椏的支流。這條河其實也沒有頂大的好處,只是曲折而有些幽靜,和別處不同。
沿河最著名的風景是小金山,法海寺,五亭橋;最遠的便是平山堂了。金山你們是知道的,小金山卻在水中央。在那里望水最好,看月自然也不錯——可是我還不曾有過那樣福氣。“下河”的人十之九是到這兒的,人不免太多些。法海寺有一個塔,和北海的一樣,據說是乾隆皇帝下江南,鹽商們連夜督促匠人造成的。法海寺著名的自然是這個塔;但還有一樁,你們猜不著,是紅燒豬頭。夏天吃紅燒豬頭,在理論上也許不甚相宜;可是在實際上,揮汗吃著,倒也不壞的。五亭橋如名字所示,是五個亭子的橋。橋是拱形,中一亭最高,兩邊四亭,參差相稱;最宜遠看,或看影子,也好。橋洞頗多,乘小船穿來穿去,另有風味。平山堂在蜀岡上。登堂可見江南諸山淡淡的輪廓;“山色有無中”一句話,我看是恰到好處,并不算錯。這里游人較少,閑坐在堂上,可以永日。沿路光景,也以閑寂勝。從天寧門或北門下船。蜿蜒的城墻,在水里倒映著蒼黝的影子,小船悠然地撐過去,岸上的喧擾像沒有似的。
船有三種:大船專供宴游之用,可以挾妓或打牌。小時候常跟了父親去,在船里聽著謀得利洋行的唱片。現在這樣乘船的大概少了吧?其次是“小劃子”,真像一瓣西瓜,由一個男人或女人用竹篙撐著。乘的人多了,便可雇兩只,前后用小凳子跨著:這也可算得“方舟”了。后來又有一種“洋劃”,比大船小,比“小劃子”大,上支布篷,可以遮日遮雨。“洋劃”漸漸地多,大船漸漸地少,然而“小劃子”總是有人要的。這不獨因為價錢最賤,也因為它的伶俐。一個人坐在船中,讓一個人站在船尾上用竹篙一下一下地撐著,簡直是一首唐詩,或一幅山水畫。而有些好事的少年,愿意自己撐船,也非“小劃子”不行。“小劃子”雖然便宜,卻也有些分別。譬如說,你們也可想到的,女人撐船總要貴些;姑娘撐的自然更要貴啰。這些撐船的女子,便是有人說過的“瘦西湖上的船娘”。船娘們的故事大概不少,但我不很知道。據說以亂頭粗服,風趣天然為勝;中年而有風趣,也仍然算好。可是起初原是逢場作戲,或尚不傷廉惠;以后居然有了價格,便覺意味索然了。
北門外一帶,叫做下街,“茶館”最多,往往一面臨河。船行過時,茶客與乘客可以隨便招呼說話。船上人若高興時,也可以向茶館中要一壺茶,或一兩種“小籠點心”,在河中喝著,吃著,談著。回來時再將茶壺和所謂小籠,連價款一并交給茶館中人。撐船的都與茶館相熟,他們不怕你白吃。揚州的小籠點心實在不錯:我離開揚州,也走過七八處大大小小的地方,還沒有吃過那樣好的點心;這其實是值得惦記的。茶館的地方大致總好,名字也頗有好的。如香影廊,綠楊村,紅葉山莊,都是到現在還記得的。綠楊村的幌子,掛在綠楊樹上,隨風飄展,使人想起“綠楊城郭是揚州”的名句。里面還有小池,叢竹,茅亭,景物最幽。這一帶的茶館布置都歷落有致,迥非上海,北平方方正正的茶樓可比。
“下河”總是下午。傍晚回來,在暮靄朦朧中上了岸,將大褂折好搭在腕上,一手微微搖著扇子;這樣進了北門或天寧門走回家中。這時候可以念“又得浮生半日閑”那一句詩了。
朱自清的經典散文集10
莫愁湖在華嚴庵里。湖不大,又不能泛舟,夏天卻有荷花荷葉,臨湖一帶屋子,憑欄眺望,也頗有遠情。莫愁小像,在勝棋樓下,不知誰畫的,大約不很古吧;但臉子開得秀逸之至,衣褶也柔活之至,大有"揮袖凌虛翔"的意思;若讓我題,我將毫不躊躇地寫上"仙乎仙乎"四字。另有石刻的畫像,也在這里,想來許是那一幅畫所從出;但生氣反而差得多。這里雖也臨湖,因為屋子深,顯得陰暗些;可是古色古香,陰暗得好。詩文聯語當然多,只記得王湘綺的半聯云:"莫輕他北地胭脂,看艇子初來,江南兒女無顏色。"氣概很不錯。所謂勝棋樓,相傳是明太祖與徐達下棋,徐達勝了,太祖便賜給他這一所屋子。太祖那樣人,居然也會做出這種雅事來了。左手臨湖的小閣卻敞亮得多,也敞亮得好。有曾國藩畫像,忘記是誰橫題著"江天小閣坐人豪"一句。我喜歡這個題句,"江天"與"坐人豪",景象闊大,使得這屋子更加開朗起來。
--載自《南京》
朱自清的經典散文集11
我又想到杭州那一晚上。他突然來看我了。他說和P游了三日,明早就要到上海去。他原是山東人;這回來上海,是要上美國去的。我問起哥侖比亞大學的《心理學,哲學,與科學方法》雜志,我知道那是有名的雜志。但他說里面往往一年沒有一篇好文章,沒有什么意思。他說近來各心理學家在英國開了一個會,有幾個人的話有味。他又用鉛筆隨便的在桌上一本簿子的后面,寫了《哲學的科學》一個書名與其出版處,說是新書,可以看看。他說要走了。我送他到旅館里。見他床上攤著一本《人生與地理》,隨便拿過來翻著。他說這本小書很著名,很好的。我們在暈黃的電燈光下,默然相對了一會,又問答了幾句簡單的話;我就走了。直到現在,還不曾見過他。
他到美國去后,初時還寫了些文字,后來就沒有了。他的名字,在一般人心里,已如遠處的云煙了。我倒還記著他。兩三年以后,才又在《文學日報》上見到他一篇詩,是寫一種清趣的。我只念過他這一篇詩。他的小說我卻念過不少;最使我不能忘記的是那篇《雨夜》,是寫北京人力車夫的生活的。W是學科學的人,應該很冷靜,但他的小說卻又很熱很熱的。
這就是W了。
-------------朱自清《飄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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