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分飽散文

　　這次在揚州同學聚會，組織者把午餐安排在汶河南路上的八分飽飯店。汶河路是揚州古城區的一條舊馬路，只雙向兩車道，附近有文昌閣、石塔寺、東關街等旅游景點，加上揚州大學荷花池校區、蘇北人民醫院坐落于此，人流量大，交通很擁擠。上午九點我從常州駕車出發，全程高速路，行至汶河路只花了一個半小時，而從文昌閣到八分飽飯店，短短不到一公里的路程，竟走了半個多小時！

　　行車南，停車更難。逶迤至目的地，飯店停車場車位已滿，但入口處并沒有“車位已滿”的標識。停車場本來回車的地方就很小，前面沒有找到車位的車要出去，后面尋找車位的車子要進來，現場管理很亂。兩個管理員可能習慣了這種亂相，站在一旁與人聊天，偶爾有人問他們是否有車位，他們才回過頭來說沒，但他們應該有人站在大門口，告訴客人車位已滿，省得大家在停車場空轉圈。

　　輾轉至文匯步行街附近，好不容易找到一地下停車場。停車場的入口，在一條背街里弄里。有人站在步行街入口處，舉著“此處有車位”的牌子，引導車主沿小路左拐。由于入口并不醒目，有的車主開過頭了，又得往回倒車，現場更是險象叢生。

　　好不容易停好車，卻又找不到地下室的出口。沿著出口標識一路走到頭，這才發現是汽車出口處。回過頭來繼續尋找行人出口，轉了兩圈卻又回到了原地。只得停下來大致估摸方位，回憶步行街入口處地面建筑分布圖，幾經周折，最后才找到了出口。

　　我趕到八分飽飯店時，已經過了十二點。當地同學調侃我像列寧同志在布爾什維克會議上諷刺的遲到者——“最重要的人物往往最后才出場”。我這是“起大早，趕晚集”，個中滋味又與何人說？

　　但停車的不快很快就被佳肴的美味沖淡了。望著一桌子的冷盤涼菜，白斬雞、鹽水鵝、熏魚塊、方塊硝肉，分量充足；冰草、蘿卜絲、劍蘭、卷心菜，色調和諧。冷菜如此精心搭配，讓人對熱菜更有了一份期待。

　　果然，鹽水大蝦、蒜蓉扇貝、金絲排骨、糯米鴨、江山一品兜（油爆黃鱔絲）、大白魚、干鍋鱸魚……一道道熱菜都色香味俱全，引得人食欲大開。只是熱菜上得太快，不到半小時全部上齊了，特別是在這冬季，菜冷了就失去了原味。

　　我的疑問一出，便有生活在當地的同學說:“揚州的餐飲是按人頭計的，飯店預設標準，按每人消費金額安排好了菜肴。客人對店方提供的菜譜只能被動接受，所以這里包廂的菜譜都是一樣的。廚師們各做各的菜，下單的菜很快就全都做好了。你不讓他端上來，擺在廚房里，同樣也冷了。”

　　“難道每個廚師就做一道菜？”我感覺很奇怪，就把常州的餐飲做法介紹給大家。

　　常州餐飲兼容包蓄，博采眾長。菜，以淮揚菜為主基調，引入粵、川、湘等菜系的特色菜肴，配以本地小吃、糕點，既有地方特色，又可讓客人嘗遍中華美食。客人到此，無不贊嘆。食客到包廂里一落座，便先享受到一杯熱茶，然后翻開厚厚一大本菜譜，按圖索驥，在上面點自己喜歡的菜肴。飯店領班一邊書寫菜名，一邊用對講機與廚房聯系，確定食材具備這才下單。廚師對一道菜都是單獨制作，一頓每人要做幾十道，真是不厭其煩。就餐時，想著每一道菜都是廚師特地為你制作的，一種被重視的感覺油然而生。

　　“常州飯店的灶都是小灶，揚州的灶算是大灶了？”我再次請教當地同學。

　　“是的，在揚州，幾乎所有普通飯店都用大灶做菜。原因在于，揚州的消費水平低，廚師的工資不高，如果像常州那樣，沒有人愿意干。若是提高廚師工資，飯店又難經營。”有位同學作了費用與效益分析。

　　“今天這桌消費要花多少錢呢？”

　　“每人一百元的定額標準，總共八個人，八百元。酒水另算。”組織這次聚會的同學說。

　　我的天哪！我驚得冒出一句家鄉土話:“乖乖隆的東，韭菜炒大蔥！”又掃視一大桌菜，“以這桌菜，在常州少說也要兩千五百塊。這里貨真價實有的過呢，你看，每一個盤子都是深底的，都盛得滿滿的，這要耗用多少食材呀！”

　　“揚州過去窮，招待客人時，就怕客人說主人小氣。有這種愛面子想法，就愛擺闊氣。”有位從事民俗研究的同學分析道。

　　“這不造成浪費了嗎？這么一大桌菜，我們三頓也吃不完啊！少點幾道菜不可以嗎？”

　　“不行啊，定額是每人一百元消費。八百元就有這么多菜。”我那組織聚會的同學的頭遙得像貨郎鼓。

　　“這樣的分量，反正客人吃不完。難道就不能通過減少食材分量、降低成本來提高服務質量？比如廚師的工資提高了，做菜就更精細，服務質量提高了，上菜速度也可均勻些嘛。”我開始為揚州餐飲出謀劃策了。

　　“餐飲是講究風俗的。過去講‘魚到酒止’，主人把紅燒魚端上桌就是告訴客人，酒喝差不多了，該歇歇了。即使再喜歡鬧酒的客人，見到桌上添了一盤紅燒魚，便再也不喝了。現在倒好，酒杯剛端起來，菜都全上齊了，這算什么事啊？”民俗學者不無憂慮地說。

　　這位同學說得對。我在老家時也見過一個風俗，即主人把獅子頭端上桌，等于告訴客人該吃飯了，今天的招待到此結束。懂規矩的客人都很知趣，這時就會把杯中酒一飲而盡，端起碗來吃飯。

　　席間，當我報出常州旅游業的全年收入，在揚州生活的同學都很羨慕。有位從事旅游管理的同學說:“我們原本對常州的旅游業不以為然。大家都說，常州最有名的兩個五A級景點，中華恐龍園與春秋淹城，還有近來人氣漸旺的環球嬉戲谷，都是無中生有的，而揚州在古城區隨便踩一腳，都是一個典故，都有一段文化。但是，揚州旅游業產值比常州低，還低得不算少，值得我們業內人士深思啊！”

　　記得有一年我去廣東珠海參加中國生態文明建設論壇，會后曾到一家小飯店用餐。

　　迎面走來一位女服務員，是一位廣東姑娘，個子不高，手腳很麻利；皮膚偏黑，透出健康色；眼睛也不大，看人卻很親切。我一坐下來，她就給我端來一壺茶、一套餐具和一本菜譜，很客氣地問:“先生，想吃點什么？您可照著菜單點哪。”

　　我仔細翻閱菜譜，心想在這樣的小飯店吃飯，就要吃大飯店不做的地方特色菜肴。最后我點了四菜一湯，都是粵菜精品，便把菜譜遞還給她。

　　只見女服務員凝視菜單一會兒，用有些抱歉的口氣對我說:“先生，我們的盤子這么大，”她用手比劃著，“您點這么多菜肯定吃不了。我建議您去掉兩個菜，這樣才正好。”

　　我望著小姑娘，感到很驚奇。我們都說要加強生態文明建設，努力建設資源節約型、環境友好型社會，但在日常生活中我們踐行得如何？

　　說起來真汗顏，我們這些環境保護工作者，都不如飯店的這位小姑娘的理念強。個別有錢人講排場，比闊氣，消耗了太多的自然資源，有的還吞食國家明令禁止食用的保護動物，這就涉嫌犯罪了。要知道，鈔票是你的，但資源屬于大家的。生態文明須先從餐桌上文明起來。

　　這天在揚州同學聚會，我看著這一大桌剩菜，不禁想起饑餓的童年，于是一陣猛吃。從飯店出來，不停地打著飽嗝，有同學笑話我像餓死鬼似的。回頭再看一看這家飯店的招牌，“八分飽”，頓時覺得這個店名起得好，像我這樣吃飽了撐著，于身體就有害呢。

　　廣東老作家在《藝海拾貝》一書里曾經說，作畫，最忌整版的姹紫嫣紅，最具水平在留白技巧。作文，不要把話說滿，留幾處讓讀者自己去想，這樣才有余味，才讓人思考。同樣，我們建設城市，切莫整版的高樓大廈，留下一些綠色的空間，使城市交通更通暢，停車更方便，生活更宜居。

　　八分飽，不只是一種好的飲食習慣，更是一種智慧。提倡“八分飽”理念，是建設生態文明，實現社會經濟環境可持續發展所必須的。但愿揚州八分飽飯店的經營者也能明白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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