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石頭塘散文

　　村子的槽門前原先有口池塘，因塘邊有一堆石塊砌成的小碼頭，村民們便習慣叫它“石頭塘"。

　　石頭塘不知成于何年，單從碼頭上那些光溜溜的石塊看，應該是有些年月了。石頭塘呈不規則的長方形，東窄西闊，面積如一個籃球場，最寬處在碼頭一側，是小時侯手揚一石子的距離，滿池水時，塘最深不過三五米，一蒿足能觸底。塘的南岸上是一方曬谷坪，曬谷坪由石灰漿抹成，雖然有幾處斑駁凸凹，卻仍是小時候見過最平坦的地方，透過曬谷坪是一層層梯田，每年都會種上水稻，稻子未抽穗前，綠油油一片，像一塊塊平鋪的綠毯，走在田埂上，有一種特殊的草香味撲鼻而來，聞之讓人心怡神爽，到了稻子成熟時，沉甸甸的稻穗像羞澀的姑娘低著頭顱，密密地簇擁在一起，微風過處，卷起一陣陣金黃的稻浪，縷縷稻香也隨風而來。塘的南堤邊長有幾棵老柳樹，樹干灰白中空，斜斜地倚在堤坡上，乍看已成朽木，然每年春來，老樹卻照例長出無數旺茂的新柳，裊裊地拂在水面上，如舞者一樣婀娜婆娑，給池塘平添了幾分風姿。小時候看多了老式戰爭片，便經常和小朋友們一起，折柳成帽，背起木槍，在池塘邊往來奔突，像模像樣地學起銀幕里的英雄來。塘的西岸是一片干地，被村民們辟成了一塊塊菜田，每年當季的蔬菜都會種上，如辣椒，茄子，絲瓜，白菜等，傍晚時份，石頭塘邊最為喧鬧，大人們忙完了田里的活，抽空擔著便桶來到菜地施肥澆水，也有人索性就站在堤岸上，用長長的木瓢從塘里舀起水來，干凈利落地直接潑向菜地，現在腦中還能想起，池水潑在空中，劃出的那些美麗弧線。

　　春天的時候，塘水是最為豐沛，有時會多得溢出塘堤，赤著腳踩在堤岸上，一絲清涼便從腳下直透心窩，在春寒料峭中感受別樣的舒暢。塘中最多見的是成群的小鴨，這些小鴨分屬于各家各戶，為了方便辨識，村民們把自家的小鴨用顏料涂成各種顏色，紅的，綠的，藍的，五彩斑斕，遠看像一只只小彩船，玩皮的時候，站在堤岸上作勢朝鴨群猛一揮手，小鴨們便驚慌地撲向塘的另一邊，瞬間游弋出一圈圈美麗的漣漪來。

　　春雨里是放魚苗最佳時候，這時魚苗成活率最高，看大人們頭戴斗笠，身著蓑衣，把一尾尾一兩寸的草魚苗倒入塘中，魚苗一入水瞬間便沒了蹤影，只要魚草充足，年末時，小魚苗便可長成幾斤重的成魚，從某種意義上講，雨中投放魚苗，對大人來說，是在放飛希翼，而于小孩們，更像是在放飛新奇與快樂！記憶中，家里承包過好幾年石頭塘，打魚草自然成了每日的功課，早晚各一竹籃鮮魚草是必不缺少的，否則，父親便會責罰，每次在碼頭邊投洗魚草，水一響，魚兒便蜂擁而至，張著嘴把一根根魚草吞入腹中，魚的咀嚼聲沙沙作響，聽起來像在開一場音樂盛宴，絕對是一種美的享受！

　　夏天一到，塘水慢慢變淺，魚兒也慢慢長大，魚的飼料也變得多樣起來，青菜葉，紅薯葉，稻草葉都是上好的飼料，把它們隨便向塘中一拋，轉身便被魚兒吃得只剩莖桿。夏日里的石頭塘無疑是孩子們的樂園，白天我們不是在柳樹下釣青蛙，就是把塘泥做成各種小玩具，要不便泡在池塘里打鬧嬉戲，有時也潛入水中摸螺捉蝦，運氣好的話可以捉住一兩個手掌大的鯽魚來。晚飯后，我們便早早占據曬谷坪一角，支起涼床，或鋪開草席，在滿天星空下，伴著塘邊蛙聲蟲鳴酣然入夢，直到清晨薄露打醒方才離去。

　　秋天里的石頭塘是平靜的，孩子們忙于上學，已很少光顧它，魚兒靜靜地潛伏在水中，除了碼頭邊偶爾撩動的洗衣聲，只剩秋風卷來的落葉在塘面上緩緩游走。

　　到了冬天，石頭塘便迎來了一年當中最輝煌的時刻，年關前，大人們便會選擇一個晴日干塘，水車抽水的聲音會引來一大群人圍觀，塘岸上擠得滿滿的，熱鬧非凡，通常放養的魚由塘主所有外，其它的雜魚大家都可以抓取，因此下塘的人個個都有收獲，為了討個年年有余的吉利，即使沾滿一身泥，手足凍得發紅，大家仍然滿臉喜悅，歡笑聲響徹塘的上空。

　　剛干完的石頭塘殘留著一層淺淺的水，下雪的時候，塘水極易結冰，小時候喜歡在寂靜的塘岸上環顧蒼穹，喜歡向冰面上擲擊石塊，只為聆聽冰塊帛裂的聲音，這種美妙的聲音在塘面上久久回蕩，興許在暗暗召喚著下一個春天的到來，而春天一到，石頭塘便又開啟了新的征程……

　　記不清哪年哪月，村里意外地在石頭塘上建起了一座新市場，石頭塘被埯埋在厚厚的水泥地下，從而也宣告它命運的終結。

　　每次走在新市場上，看著琳瑯滿目的店鋪，還有熙熙攘攘的人們，在驚嘆時代巨大變遷外，總會不自覺地想起腳下的石頭塘來，想起它原來的模樣，還有那些零零總總的快樂往事，有那么一刻，恍惚中，竟天真地以為石頭塘只是在沉睡著，說不定會在某一天突然醒來，像久違的朋友一樣傾訴衷腸，待回到現實，才發覺這一切純屬幻想，內心頓時空痛起來！

　　石頭塘徹底消失了！同時消失的又豈只是一口石頭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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