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寫人散文
一別整整半個世紀,我在南來北往的人流中一眼認出了李老師。
那張永遠捂不白的黑紅長臉,那顆曾經讓我們好一通糾結的金牙一如往昔。盡管額上滄桑深深,但掩不住那雙犀利的眸子給整個人添了一種精氣神。更讓我稱奇得是他的記性,竟然一口說出我的名字。要知道,四十年前我剛回到這座我出生的小城時,同學帶我去拜訪我小學最后一學年的班主任,那位曾經非常賞識我、曾經不止一次拿我的作文當范文宣讀的老師竟然不記得我了。也許是他的年事已高,已經記不清他的天下桃李?
李老師記得我的名字,記得我的父母,并且記得我們之間發生過的讓我記了他大半輩子“仇”的故事……
升入六年級,我們的課程表上多了一門課——俄語。那時候的中蘇關系已經出現裂痕,我們都不明白為什么學校還要開這門課,便把原因歸咎于教俄語的李老師。你看他,頭一次在講臺上亮相,便搖頭晃腦地說了一大串“鳥語”,然后才用中國話說:“同學們,大家好,我是你們的俄語教師,我叫李xie。”
講臺下,立刻響起一陣嗡嗡的聲音,其中就有我,“李xie?血?(我們方言這個字讀xie)還是蝎?或者是‘歇菜’的歇?”“瞧他嘴里那顆大金牙,真像蘇聯洋鬼子……”
李老師左右轉動著他的腦袋,收斂了他的笑容,拿起講臺上的黑板擦,在臺子上“啪啪”拍了幾下說:“安靜,安靜,是不是都在議論我?告訴你們,我這耳朵可是順風耳,課堂上再小的聲音我都聽得到,在我的課堂上思想開小差可給我小心了。”說著,拿起一根粉筆,轉身在黑板上寫下大大的兩個字——李燮。同學們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哦,原來這個字念“xie”,怪人,還有個怪名字。
俄語課每周三節,一般來說教副科的老師上完課后根本不再光顧教室,有的老師或許一學期里都認不全班里的學生,可李老師幾乎成了我們的班主任,一天總要來教室里轉悠幾趟,好像不這樣沒處消食似得。我們的班主任是個年近半百的好好先生,更像是鄰家慈祥和藹的老大爺,講起課都是輕聲細語的。自習課總搬一張椅子坐在門邊兒,戴上他的老花鏡,捧著一本書在看,任憑同學們各自做作業,只要不是大聲喧嘩,一般都是不問什么的。李老師卻不同,總是兩手背在后面,從最前面一排踱到最后排,不時俯下身,偏著腦袋看學生的作業,有時還指指點點地評論著字的好賴,遇到這樣的.時候,我們都會有意無意地用書本遮住本子,惹得他鼻子里“哼”一聲走開去。說實話,我們都不喜歡他,想想啊,一個滿嘴鳥語的洋鬼子,一個每周只上三節課的老師,你憑什么多管閑事?
可是,你越不喜歡他,越是膩歪他,他還就狗皮膏藥粘上你了。有一天,他管閑事管到我的頭上,是的,是“頭上”。那天放學,操場上集合了所有的班級,值日老師照例說著可說可不說的老生常談。李老師也照例背著他的雙手,邁著兩條大長腿在一列列同學中巡視。看著他由遠及近,我將眼光投向路隊前面,有意忽略他的存在。可是,我分明聽到那腳步聲停在我的身后,接著,感覺腦后的辮子被拽了一下,(對了,那天我剛買了一塊白底帶著碎花的新手絹,我拿它將兩條長辮子扎攏在一起,我認為那很好看)
我偏過腦袋看看他,他正呲著那顆大金牙,臉上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壞笑。我使勁甩了一下腦殼,像是要趕走一只討厭的蒼蠅。
我看到,李老師臉上的笑容褪去,繃著那張比蘇東坡還要長的臉說:你,下午上課前去一趟辦公室。
去就去,誰怕誰呀?我一沒破壞學校規矩,二沒逃你的課,不過是甩了一下我自己的腦袋,再說,誰讓你拽我辮子來著?
下午,我去了辦公室,站在李老師辦公桌前,我倒要看看你抓的是我哪點錯,你能拿我咋樣。他虎著臉說:“長本事了?還敢給我臉子看?(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老天,分明是他撂臉子,反倒說我……)知道我為什么拽你辮子?(我搖搖頭,天才知道)你看你身上穿的毛藍布褂子,挺樸素的嘛,一個學生,就要這樣,把精力用在學習上,不要整天顧著打扮,再看看你頭上,好好的兩根辮子,干嘛要綁一條手帕?小資產階級情調……”
往下,我只看到他的嘴動,看到他那顆大金牙在閃爍,我已經聽不到他說的是什么,因為我的頭腦里滿是委屈、憤怒,我能感覺到淚花在眼眶里打轉轉。憑什么?憑什么這么說我?不就是扎了一條手帕嗎?扯得上資產階級嗎?我爸我媽都沒有因為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兇過我。我在心里嗚咽,我擔心下一秒我會“哇啦”哭出聲來。
李老師也許真沒想到女孩兒的臉皮會這么薄,反正,他也嚇了一大跳,不敢再繼續說我了,皺了一下眉頭說:“好了好了,一句批評話都聽不得,真是個嬌小姐,去吧去吧,回教室去。”
我如逢大赦,又如逃一般奔出辦公室。也許,他很快忘了這件事,可是,在我心里,足足記恨了半個世紀。
長大后,我也曾回想過那一幕,也在心底有過小小的反省。李老師說的也許有部分道理,當然,不是一條手帕就是小資情調,小姑娘愛漂亮沒錯,我的打扮毫不過分,他的確是小題大做。我錯的是聽慣了表揚聽不得一點批評。
一晃,幾十年過去了,那位記不清我是誰的班主任早已作古,甚至我當年的同學都有好幾個不在了。許多教過我的老師面孔都逐漸模糊,只有李老師,他那張長臉,那顆金牙,那兩條長腿,還有他說話喜歡歪著腦袋的樣子,依然清晰地刻在我的心里。有時我在想:他還在嗎?他過得好嗎?還是那樣招人嫌嗎?俄語不吃香了,他是否改行了呢?
在我步入甲子年的一天,我在熙熙攘攘的集市上,突然發現一張熟悉的面孔。當我確認地站在李老師的面前時,他定定地看了我一分鐘,脫口而出:“你是XXX同學。”
那一刻,我像當年那樣眼眶里充滿了淚花,我為李老師相隔半個世紀還記得我?不知道是誰先伸的手,四只手疊放在一起搖晃著。我說:“李老師,你還記得我?要知道,你那時已是成年人,相貌不會有太多變化了,可我那時還是個十二歲的孩子,女大十八變哪。”
他慈藹地笑著,笑容像一股熱流注入我的心田。原來,討厭的李老師笑起來也會這么讓人感動。
從他的話語中,我得知他早已退休,與師娘一起頤養天年。我們談到當年那件事,這回,我可不怕他了,我當面指出他的“不是”,抱怨他不該惹得我哭鼻子,害得我幾乎一天吃不下飯。他哈哈大笑說:“還記恨我哪?其實,我真沒想找茬批評你,因為我認得你爸爸,拿你當晚輩才說了那么一句,誰知你不買賬,梗著脖子不服氣,我不批評你批評誰?”
“噢,還說不是故意找茬,上綱上線,連小資情調都搬出來了,晚幾年,只怕你還會給我扣頂大帽子呢。”
年過古稀的李老師突然靦腆起來,不自然地用手撓著花白的頭發,惹得我也一陣大笑,半個世紀的芥蒂一瞬間冰雪消融、無影無蹤。我發現,年少時的我也是帶著主觀情緒去評價李老師的,其實,他也是蠻可親可愛的,此刻的他,正像個犯了錯被抓個正著的惡作劇孩子。陽光照在他那張依舊很黑,但這些年不見爬滿溝溝坎坎的老臉上,呈現著一種慈愛、祥和。
我突然很想伸手去摸摸那張長臉,甚至想伸開雙臂去摟抱一下這位我恨了大半輩子此刻卻只有感動的老人,仿佛他是我的叔伯、我的父親一樣。
但是,成了老太太的我沒忘了淑女的矜持,我最終還是老老實實地與老師敘話、道別,站在路旁望著這位曾經給我知識,給我批評的老人蹣跚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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