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畝荷散文

　　關于荷，說起來總是關聯著情懷。“故鄉遙，何日去。家住吳門，久作長安旅……小楫輕舟，夢入芙蓉浦”。宋代錢塘人周邦彥的這些詞句，我耳熟能詳，也常常成為我心境的寫照。只是他久住長安，而我卻是客住在他的故鄉杭州，和老家溧陽的距離，不過是于風馳電掣的高鐵之中，打個盹的功夫，要比當年的古長安至吳越之地近很多，來去快捷的程度，也不可同日而語。因而，處于新時代的我，自然要比古人幸運得多了。

　　在老家，堂弟于屋后半畝見方的淺水塘里栽了荷，這讓常回老家看望父母亦或小憩幾日的我，領略到了老家一種另類的鄉野風光，有種心安于故鄉的愜意油然而生。

　　夏日炎炎，只有荷塘還是清涼的。即使塘埂老棗樹上知了躲在青棗間聒噪不止，亦或相鄰的桑地里有雞鳴鵝逐，幾只麻鴨于荷間穿梭戲水，這仍然掩飾不了一塘荷的碧意無窮、恬靜安然。堂弟說，半畝荷足夠了。除了養眼，從六月到八月，還可以有三個月的蓮子可收。堂弟還說栽這荷，除了好看，讓人知道農村人也是有品味的。還有就是育蓮子吃，也是讓外人明白，不光是城里人才懂得養身之道。至于有藕生在水底，堂弟說，到時就任由哪個愿意下水，摸去爆炒或煲排骨湯了！臨了，堂弟忽而有些落寞地告訴我：“其實我很在乎蓮子的收成。我得送給我的這幫老兄弟們，希望他們活得長點。”我明白個中緣由了，蓮子有潤肺的功效。堂弟原來在安徽一家水泥廠干過。后來老咳嗽，就辭工回來了。他所說的這幫老兄弟，應該是水泥廠的工友們。

　　夏日的荷葉碧翠，是我熟悉的西湖里一樣的姿態。曾經的荷花亭亭爭艷，一瓣一瓣的紅里帶白，一些還開著，大多已經零落到水面，先后結出淡黃色的小蓮蓬。嬌羞的小蓮蓬探出腦袋，稚嫩如剛剛萌出的新芽。就這樣，在陽光照耀和塘水滋養中，不日便長成了結實的大蓮蓬。

　　“眼看紅芳猶抱蕊。叢中已結新蓮子。”蓮蓬有心，是一顆一顆嵌著的蓮子，或多或少，有些深綠，有些淺綠，就那樣密簇簇擠壓在一起，如同一群相互愛著的孩童。蓮心本不苦，捱到最后才是苦。那苦，是歲月的積郁，一點一點蘊積進去的生命之重。所以，即使微苦，也是不顯得難忍了。塘岸邊，一棵老道的蓮蓬低下了頭。想起了徐志摩先生的“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徐志摩是浪漫多情的才子，自然有將蓮蓬詩化的本事。而我的堂弟是個鄉野粗人，學不了文化人的套路，更多的是懂得蓮子的實用。

　　端坐在荷塘邊，風拂來颯颯清音，荷葉高低差落，又隨風忽離忽依，婷婷于微瀾的水面。大小蓮蓬點頭嬉戲，于田田的荷葉間，漫不經心地仰著、俯著。“落盡紅衣見綠房，折來猶帶水云香。柔絲零落芳心苦，未及秋風已斷腸。”古人之詩，寓情之余，常借景療傷，枉然了自然界的美好。我卻截然相反，面對佳景，愉悅之情充盈心胸，何來那么多的觸景生情，傷懷之意綿綿？這等江南鄉村的旖旎景致，以前只是在城市的公園見過。例如，我工作所在地的西湖，曲院風荷就非常惹人憐愛，乃至揚名天下。而今，令我不勝感慨的是，沒想到國家建設宜居生態新農村的新政策思路，還是這么快就在鄉村次第展現了。

　　忽然忍不住想摘個蓮蓬，細看蓮子的模樣。堂弟急忙攔住我，戲謔我是城里人，富貴命。怕我不小心會滑入水中。還說蓮梗帶刺，會傷及手腳的。說還是他來摘吧。他還說蓮子現在還嫩些，待長結實統摘后，一定留一份給我。說我這個老煙槍，早應該潤潤肺了。說者隨意，聽者入心。我確信堂弟的誠意，他骨子里原本就裝滿樸實和好客。那種古道熱腸的秉性，陪他遠行他鄉謀生，也陪他回歸故里安居。我還知道，堂弟栽荷，不僅僅是為了收蓮子。從前的臭水塘，因荷而變得清澈。一圈的塘埂也變得潔凈整齊。掠過荷塘的清風，徐徐吹遍村莊的每個角落。時代在變，農村在變，農村人的生活理念也在變，一切都不再是往日人們觀念里的落后愚昧、雜亂骯臟的樣子了。

　　捧著還較嫩的蓮子回家，喜滋滋地呈給父親看。父親說，這半畝塘栽荷，當年就可收不少蓮子。而后荷塘稍作平整，來年可再栽再生。每年不光結出許多的蓮子，還有嘎嘣脆的藕把子呢。這半畝荷塘，只要有水，不用施肥，光塘底厚積的烏黑塘泥，養料就夠了。栽荷收益高，要花的功夫卻不多，好養著呢……老父親是話簍子，卻是實話實說，非常在理。荷索取很少，也不用人過多操煩，給予的卻那么富足。我把摘來的蓮子養在水杯里，傻乎乎的靜看一杯清水中白玉般的粒粒柔潤，心里頓生一份難得少有的歲月靜好之感。

　　半畝荷塘碧玉妝，太平盛世寫安康。蓮子有心謝日月，天地寓情慰蒼生。想一想堂弟栽荷的舉措，心存敬意。一種朝陽般溫暖和積極向上的氣息，已經在故鄉彌漫開來了。靜觀這半畝柔情婉約的荷塘，自然會感嘆起老家的好，篤信我心安處是故鄉。然而，我卻是常常得作別故鄉，心懷念想獨為異鄉客。

　　喇嘛詩人倉央嘉措詩云：“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這里……”如果以故鄉為詩歌的意象，這已經足夠煽情了！而我更喜歡后人依其詩境演繹出來的佳句：“你來與不來，我就在這里等你”。此言真乃鉆心透骨啊！生態環境越來越好的故鄉，讓人留戀、思歸。我愿意將自己安在老家半畝荷塘一角，不再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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