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里追尋散文

　　一

　　你知道嗎？親愛的，那個比夢還要美麗的黃昏？

　　我們從你安睡和經(jīng)營了二十多年的那個美麗寧靜的花圃中走出來，走在濃蔭覆蓋得有如一條綠色深巷的林中黃土小路上，有如走進了一條神秘而又溫馨的夢境。我們的心情都比來的時候要平靜得多了。似乎病魔從我們的軀殼里逃得無影無蹤，似乎得到了某種報償?shù)妮p松灑脫；似乎驚濤駭浪般的翻云覆雨已經(jīng)暫時平息，我們尋覓到了一個嶄新的避風(fēng)港灣。

　　你知道嗎？親愛的，那個黃昏比夢還要美麗？

　　在路上，你歡喜地如同幾歲的小女孩，哼唱著你最喜愛的信天游歌兒，不斷地在路邊采摘那一朵朵潔白的喇叭花，你要為父母親編制一個潔白的花環(huán)。恍惚間，迎面走來一個不相識的俊俏女人，像童話里的仙女一般，她神秘而又溫和地說：“妹妹，我給你一把玫瑰花！”

　　果然，她真的從衣袋里掏出好大的一把來。

　　你的一雙白晰而細嫩的手，捧著潔白的玫瑰花，像捧著一顆潔白的心，仰或像是捧著一個潔白的靈魂般虔誠。

　　二

　　歲月悠悠，人生短暫，愛的神靈就是那么淘氣地與我們開了個玩笑。盡管我實心實意地疼愛你，但你卻離我而去了。于是，我真誠地用純凈的愛在你秀麗的眉眼里建造一處花園，讓你在那如同一個童話般美妙的世界里修身養(yǎng)性。

　　記得嗎？親愛的。自從我們相識到相戀，再從我們相戀到相愛，再從我用棗紅色的馬匹把你迎娶回家，再從我們一起生活的八個月間，你就看慣了我幸福的笑臉，是那么柔和，是那么溫暖，那么甜潤。每日里，你歡悅地華容芬芳嬌艷，滿臉臉之上像花瓣似的滾動著晶瑩透亮的露珠兒，那露珠里閃爍著仙女們起舞般迷人的光彩。

　　然而，就在我們一起謀劃好未來日子的宏大藍圖，憧憬著未來生活的美景時，病魔侵入了你的軀體，使你在病魔的無情撕咬吞噬之下，日漸消瘦起來，直至你離我而去了遙遠……為了你在遙遠的世界里有個舒坦的住所，為了你在那邊生活得無憂無慮和幸福，我不惜一切地為你建造了秀麗的花圃，以示我對你真心的愛戀。

　　現(xiàn)在，親愛的，你就是在這個花圃里飲著露珠兒已生活了二十多年，你就是在這個花圃里沐浴著帶著花香的光環(huán)生活了二十多年，而幻境中這個花圃是我用摯誠的愛為你建造的。但是，當(dāng)你剛剛感覺到花圃里的單調(diào)、乏味、孤寂，當(dāng)你剛剛走出這個讓你靜寂地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花圃，你陡然看見了飄零的枯萎落葉，看見了被風(fēng)撕破了的蛛網(wǎng)，看見了滿山遍野積存的白雪，看見了那條黃土小路上凍結(jié)出的一個個潔白的腳印，還有灑落一地帶著辛酸苦淚和斑斑血漬紙錢！你一下子驚呆了，迷惑了。我用純凈的愛為你建造的花圃一下便破滅了。

　　一瞬間，你明白了，清醒了。原來，你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花圃之所以破滅，是因為愛你的人——我來追尋你了，要帶著你到另一個新的花圃里去居住，去享受我們都夢寐以求的美好幸福的生活了。你喜極而泣，和我手挽著手，向那所為我們建造起新的愛巢走去。

　　三

　　親愛的，你走后的這二十多年來，我總愛站在夜晚的窗口，靜靜地望著天空中眨動著眼睛的星星和明月，望著月色下那隱隱約約的景致中那條黃土小路，仿佛看到了你踏著那條黃土小路走向遙遠時的背影，幻想著有一天，我也將會踏著你走去的那條黃土小路而去追尋你。

　　那是一條綠樹掩映的黃土小路，路上有影影綽綽晚歸的人影。那是晚風(fēng)替農(nóng)人揩拭臉龐上的汗水，讓從田地里走出的農(nóng)人趁著清涼的夜色，踏著莊稼苗拔節(jié)時的音律，帶著滿心希翼而舒暢的笑容歸家的時候。

　　我總是無望地在那些如同散步式歸家的人影中尋找，尋找著親愛的你回歸的身影。盡管我的目光癡癡地把那些苗條的身影追逐，盡管我把每一個修長的、略顯臃腫的女人仔仔細細地辨認，總覺得我能夠找到你啊！可是，在這二十多年來的日日夜夜里，我用盡了所有的精力尋覓和祈盼，卻總是讓我在失望中承受著孤寂。我曾不止一次地希望走到窗前的一個就是你啊，親愛的！可我又不斷地看清楚那個走近的不是你而失落。二十多年來，我就是在這樣黃昏的窗口，傾聽著從鄰家院落里飄蕩出那種祥和歡笑的氣浪，看著那條黃土小路上緩緩行走的人流，讓淚水在夜風(fēng)里簌簌流淌……

　　要曉得，親愛的，二十多年來，我總愛站在夜晚的窗口，讓淚在夜風(fēng)里流落。

　　這二十多年來，親愛的，我總是癡癡地看著村中那無數(shù)的窗口。要曉得，當(dāng)那些窗戶一個個地亮了；窗戶上粘貼的窗花一朵朵開了；窗戶里委婉柔軟的信天游歌兒飛出來了；歡聲笑語，妻賢子孝，其樂融融；那些溫馨和睦而幸福的燈光溢出來的時候，我的眼前仿佛浮現(xiàn)出了乳白色的、淡黃色的、像奶油、像濃而酣甜的高粱米酒。于是乎，我便會毫不遲疑地端起酒杯，將自己麻醉在米酒的醉鄉(xiāng)里去……

　　啊，親愛的，你到哪里去了，已二十多年了，這難道還不是你歸家的時候？難道你就讓你的男人，永遠在這個夜晚的窗口把你等候？

　　四

　　我是看著你走出門口走出院子的，親愛的！你走出去后就沒有回來，那是一個寒風(fēng)呼嘯、漫天飛舞著白格森森雪花的午后，是一朵朵白亮亮的花朵正從山圪梁梁那邊飄舞著飛來的午后。

　　我是看著你走出門口走出院子的，親愛的！那日，你走過我的面前，深情地看著我，凄然地笑了笑后，你那雙深陷的眼睛里便流露出一種依依不舍的情懷，流露出一種無奈的留戀，兩顆淚珠兒也掛在你的眼角上，你沒說一句話就那么走了，走出門口走出院子就再沒有回來。要曉得，親愛的，你這一去就是二十多個春夏秋冬啊！

　　我不知道，你是不想回家呢，還是忘記了回家的路？或者，你是在我為你建造的那所花圃里生活的很幸福，所以不情愿回來和我一起承受苦日子的煎熬？仰或你是丟失了回家來的鑰匙，因而在遙遠的那個花圃里等待著我前來尋找你？

　　親愛的，我記得你的眼睛既大而明亮，又是秀麗的雙眼皮，只是在一陣一陣的風(fēng)沙吹拂下，你的眼里就會涌出淚水，因而你的眼睛就會模糊不清了；親愛的，我記得你的記憶力是很強的，也許是太多的憂郁或者是病痛占據(jù)了你腦中的所有縫隙和細胞，才使你把鑰匙給遺失了。

　　你忘了我說過的話嗎？親愛的。陰雨的天氣里并不是沒有太陽，而是它在更高的天際上；你忘了我們共同的決定：那就是黑夜來了后，我們就一同睡在溫暖的炕上，積蓄精神，準(zhǔn)備迎接清新的黎明，在肥沃的黃土地上，迎接美好的希望。

　　然而，當(dāng)黎明到來后，太陽冉冉從東山圪梁梁上出來的時候。你為什么還是不回家來啊？親愛的。雖然，我曉得你要去尋找樂土，但你卻不知道，樂土其實就在我們站腳的這塊厚實的黃土地上！

　　五

　　親愛的，你是否知道，自從你離開我去了遙遠后，我就沒能夠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安眠過一次。

　　親愛的，你是否知道，自從你居住在極樂世界里那個花圃后，咱院子里的那棵孤樹總是在風(fēng)霜雨雪中顫栗。

　　親愛的，你是否知道，自從你離去的這二十多年里，我孤單單的身上常會覺得一陣陣的寒冷，孤寂的心靈常會感到一陣陣的傷痛，再也脫不下尋找你那夜加穿上的衣裳。

　　親愛的，你是否知道，自從你離我而去了遙遠的這二十多年中，我就不喜歡聽歌兒，不喜歡看戲，不喜歡在綠樹如蔭野花芬芳的山梁梁上欣賞大自然的美景。因為，我再也不能有絲毫的偷懶和閑情逸致，所以，我一下子看清了我的暮年已是這樣的短暫。

　　親愛的，你是否知道，自從你走后，我深知自己肩頭上所負有的重任：母親的臥病在床，弟弟妹妹的學(xué)業(yè)及成家，還有為你治病時所欠下的外債……一切生活所需，都要我拼命地從黃土地里掏挖，才能夠維繼，才能夠艱難地生存。因此，我沒有理由耽擱一天，一時，一分一秒啊。盡管承受了許多辛酸的苦淚和凄楚的煎熬，但我趕上了明媚的好時光！

　　啊，親愛的，這二十多年來，你在天堂里去尋求，而我，卻要苦苦地追尋在人間！也許，在不久的某一天，我也將會到遙遠的天堂去追尋你。

　　眼下，盡管我只僅僅是在夢境里追尋著，但我想，病入膏肓的我，去極樂世界里追尋的這一天不會再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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