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的優(yōu)美散文
那件事過去了,卻還是沒有過去。
2016年8月,我在老家過暑假。正午,烈陽高照,好似要把土地里的最后一滴水珠蒸干,門口的大黃狗,舌頭吐出來又伸進去。奶奶坐在門口邊的涼風口上,瞧見遠處的小黑點慢慢走近,喲,這是東邊的老屠夫過來了。“您老人家,這村子一家沒了兩口子的人家怎么走哦?”那屠夫油光滿面,砸吧著,時不時用牙簽嵌牙齒,呸出嘴里的青菜葉,沖著奶奶耳邊喊。奶奶那雙深邃的老花眼一轉(zhuǎn),一想,一驚:“喲,莫不是……莫不是我那老嫂嫂吧”。我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只是覺得:這屠夫?qū)嶅X的事也太積極了吧。在我老家,辦紅白喜事都是需要豬肉的,因而屠夫總是關心哪家死人了,哪家要辦喜事。奶奶早已摔下碗筷,趕起那條細拐杖,撐著去那家了。八月的天,突然轉(zhuǎn)涼了。
奶奶的嫂子真的死了,我喚她三奶奶。靈堂扎滿了百花,有茉莉,有白菊……都用竹竿掛著撐著,其實是很漂亮的,像三奶奶年輕時候的漂亮。靈堂很大,很高,是用老式紅磚砌的舊房子。三奶奶的遺像端正地擺在靈臺上,微笑的眼眸,臉上只有淺淺的溝壑。大概是她四五十歲的時候照的。靈堂的人很多,但還是空蕩蕩的。“她喝了農(nóng)藥就‘啊’的一聲,我連忙從側(cè)屋跑出來,血和著眼淚,滴在那地上”老三家媳婦抽噎著,揩淚,“頭砰砰地磕地,哎呀,還念著‘我的兒,我的肉’哩”,還沒說完又帶著旁邊的一堆婦人哭了起來。
其實我是害怕的,我害怕死亡,我曾不止一次看見她勾著腰,挑著重擔走在田埂上,走過我家的土灰窗。童年時期,我還坐過她的大腿。她喜歡嘮叨,也不管我聽不聽得懂,嘮叨她的大兒子二兒子三兒子。寒冬里,她會縮在火爐旁的一個小角落,一塊小小的烤火布就可以完完全全地裹住她的半個身子,整天整天地烤,整月整月地烤。烤著烤著,就睡著了。只有十二個空的老煤炭冒著藍火焰尾子,陪著她。她的眼睛都被棉帽蓋住了。也沒人來給她提醒,別不小心被火燒著了。一個人,年復一年。兒子們會在過年的時候回家小住,我也不知道她還有沒有什么盼頭。
三奶奶1950年出生,家里一貧如洗,又沒了娘。漸漸地長成了一個美人,嫁給了年輕時風度翩翩的三爺爺。要說三奶奶一生的驕傲,就是為胡家老三生了四個孩子:三個兒子,一個女兒。不幸的是三爺爺英年早逝了。剛嫁給三爺爺,三奶奶就順著婆婆的意生兒育女:第一個生了女兒,第二個幸好是個兒子,第三個竟又是兒子,第四個果然是兒子。生完了孩子,三奶奶就和其他婦人沒什么不同了。跟著男子下田插秧、割麥、除草…….三奶奶的前半生以三爺爺?shù)碾x世提前宣告結(jié)束。女兒大了,要嫁容易。兒子大了,娶媳婦不易,是真不容易。三奶奶還在世的時候,倒是女兒過得最幸福。大兒子已經(jīng)離異多年,二兒子勉勉強強能糊住老婆和三個孩子的口。三兒子不僅單著,還得了一身的病。老人的.后半生以三兒子的死提前宣告結(jié)束。三個兒子都在外打工,唯一的兒媳婦對老人也不甚熱情,住在鎮(zhèn)子上。三奶奶就這樣,孤獨地活著,度過了無數(shù)個漫長的日夜。人活著,到底是為了什么,才有這樣凄涼的晚景。
家里人想瞞著她,提前叫醫(yī)生給三奶奶打休眠針。好把死鬼三兒子的骨灰接回來。三奶奶這幾天明顯感覺到兒媳婦對她熱情一些了,總問她要不要去鎮(zhèn)上看孫子,逛一逛。到女兒回來看她,三奶奶就感到奇怪了。女兒有時還要偷偷跑出去。就連平時不怎么走動的鄰居這幾天也總是喜歡和她拉家常。這一天,女兒再一次跑出去的時候,三奶奶跟著去了。老人皺巴巴、青色的血管根根分明的手,扶著深黃色的土墻,洞察世事的雙眼看到女兒在接電話,還時不時地用胳臂擦臉。不知為什么,這一瞬間老人就想到了那夙疾纏身的三兒子。這一瞬間,她好像什么都明白了。沿著土胚房,老人這一次最后用她蒼白操勞的手,撫過深黃的土墻,緩慢地進了里屋,打開她裝嫁妝的錦箱,取出最后的“解藥”,一口飲盡。
三奶奶入土的那天,人們哭得更兇了。
【我記得的優(yōu)美散文】相關文章:
如果當時我還記得散文06-18
風,會記得那朵花的香優(yōu)美散文12-31
散文千年可還記得我散文06-30
我一直記得情感散文06-06
記得我記著你散文隨筆07-02
只要你快樂,不必記得我散文05-15
你記得么散文06-30
記得笑隨筆散文07-03
我們從走過的歲月,我都還記得散文06-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