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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繼續(xù)容身的城市散文
一、內(nèi)澇
水是在一夜之間漲起來的。早上起來時，窗外已是洪水滔滔的模樣。
開始有人呼天喊地，丟了魂似的尋找自己的爹娘。樓上、樓下不停地有人在奔跑，撥打急救電話。也開始聽到有人在哭，有人在歇斯底里地罵娘。一些人冒死進了地下車庫，卻發(fā)現(xiàn)車庫里的積水已經(jīng)差不多掀翻了屋頂，除了堆積如山的各種泡沫，沒有任何關(guān)于車子的蹤影。
因為沒有路，救援的人遲遲不見到來。一些膽大的人來到房頂，看到了電影里水漫金山的場景。樓房跟樓房之間的距離原本伸手可及，此刻卻如隔天地。一些血氣方剛的男人找到木頭、門板，他們想扎一個木筏尋求自救。可在二樓的樓道口折騰了幾下之后，他們不再對自己的水性充滿自信。
這地方常年缺水，下雨的機會百年一遇。很多人的日常生活，連做夢想的都不是星星、月亮，而是天降甘霖。
不是汛期，也沒有雷暴天氣，人們甚至不知道這水從何而來，仿佛一夜間世界從高原轉(zhuǎn)到了沼澤地。印象中的綠地已經(jīng)滅頂，所有的樹只在水面留下末梢，大部分通信已然中斷，人間煙火瞬間土崩瓦解。
既不能自救，也沒有人來搭理，往日熙攘的城市一片狼籍。人們排入地下的廢氣、廢渣、污物幽靈般冒出來，游蕩在四周，裹著重重的腐尸般的味道，仿佛潘多拉盒子突然被打開，已經(jīng)沉睡多年的惡魔終于找到了禍害人間的機會。
一只小狗在氣喘吁吁的主人身旁不停地哀叫，透著末世來臨時的絕望與悲涼。
中午的時候，人們都涌向了天臺，以往難得一見的鄰居在相互的慰藉中了解了彼此，并在尷尬中流露惺惺相惜。人們開始抱怨天氣，抱怨政府，抱怨開發(fā)商拿了錢不干人事，抱怨自己沒能生活在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那些年，抱怨眼前的災(zāi)難如何來得如此突然。
城市就浸泡在汪洋里。時光流逝仿佛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漫長。因為不知道如何開始，所以也不可能了解如何結(jié)束，忍耐成了不得不選擇的出路。
這次大水圍城的局面整整持續(xù)了三天。泥水褪去的時候人們找到了根源：那條專門接納城市污垢的河流突然翻臉，以自殘的方式證明——人人作孽的世界真的非常危險！
二、沉寂
已經(jīng)很久不見絲雨，天空和大地為昨日昏睡的時光迷茫。一個并不如意的早晨醒來，我發(fā)現(xiàn)自己生活在粉塵肆虐的孤城里。
周圍沒有人群，商鋪無精打采地關(guān)張。一條黃土肥厚的大路無聲無息，向四周延伸，顯然并不打算準(zhǔn)備迎接任何一段幸福美滿的旅程。風(fēng)，時不時經(jīng)過，卷起一陣陣黃云。它們留下的腳印，即使不是刻意保留，也異常地醒目晃眼。時序還未進入暮秋，這里已經(jīng)罕見行人的蹤跡。
我現(xiàn)在站著的地方，原本是一塊風(fēng)水寶地。有坡，有水，還有一片漂亮的樹林。只是一年前成了工地，山坡被移走，水域被填平，樹林遭砍伐，一些建筑神奇地生長，于是就有了長長的街道，披紅掛綠的商家，四處找機會發(fā)財?shù)耐顿Y客。還沒有等到通水通電，這里已繁忙一片。
首先進駐這個地方的，沒有幾個是本地人。他們操外地的方言，提份量很重的提包，租住在附近的空房里。吃很簡單的伙食，深居簡出，很像榮歸故里的僑胞。可他們都不愿與周圍的人交往，只喜歡把自己關(guān)在一些擁擠的房間里，說很誘人的故事，唱很怪異的歌曲，有時還表演一些充滿激情的舞蹈。他們每個人看起來都很愛學(xué)習(xí)，不是整天捧著書，就是手里拿著小本本，上面寫滿了數(shù)字，也貼滿了符號。他們拿這些東西做護身符，做枕頭，并小心奕奕地保護著，不讓別人看，更不讓別人偷走。他們走路的神情，就像當(dāng)年跟敵特斗爭的地下工作者。只用了不到半個月的時間，他們就讓這里創(chuàng)造了很多神話——買一個商鋪，自己做大佬；只做一種營生，可以全家富饒；發(fā)展幾個下線，數(shù)錢數(shù)到心發(fā)跳。
那時正值九月，陽光燃燒得無遮無攔。基本沒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很多人都堅信聽到了從天堂傳來的快樂神曲。于是，沒有任何生意的街道，白天熱鬧，晚上也熱鬧，處處都能聽得見有人在喊，有人在跳，有小孩在哭鬧。就連遠處荒原上的野草，也感覺到了滾滾紅塵的喧囂。
可不知什么時候，這里突然安寧。除了路上散落的傳單，那些神秘的人都忽然不見，承租店面的商家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的鄰居都在打烊。一個人在馬路中央痛哭，陪伴他的是三個同樣沒有路費回家的老鄉(xiāng)。
天依然空曠，世界依然空曠，只不過這時已沒有誰會想起風(fēng)景，這里已是一座名副其實的孤城。
三、不再溫柔
陽光出來時，草已沉睡。
行人的腳步左左右右，湖水迂回在青春泛藍的地方。
樓宇就停泊在能夠擱住視線的地方，密集、空曠，罩著玻璃做成的墻。
城市的生命極其旺盛，它用一種曖昧的精力將山包圍。樹的存活岌岌可危，時常萌生不能呼吸的困擾。密閉的空間，河流的朝向忽東忽西。因為已經(jīng)不再干凈，所以，水并沒有塑造生命的底氣。一些垃圾喜從天降，它們無需戰(zhàn)場，就已成功讓萬物歸降。
馬路承擔(dān)很重的責(zé)任，它不僅收羅塵土，而且導(dǎo)引征途。落葉像厚厚的墳場，它們向往的遠方其實就是昨日的河床，只是沒有人愿意去遐想。垃圾堆積的地方，除了味道無止無休，最熱情的是蚊蠅迎來送往。
孩子們依然愛上學(xué)堂，他們的歌聲依然嘹亮，但沉重的書包奪走了他們的奔放，偉大的教化鋒利了他們的小肚雞腸，讓他們小小年紀(jì)，就練就了一身的銅頭鐵臂，不在乎撞傷別人，也不在乎內(nèi)傷自已。
湖光山色也學(xué)會了避實就虛。虛幻的美麗如一垛垛墻，橫七豎八地砌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旁，它們貌似平靜、鎮(zhèn)定，擁有不錯的魂靈，但是卻從來不能令人肅然起敬。那些被人精心修筑的籬笆和院落，樣子堅不可摧，也同樣防不住盜匪。
冬天，或者夏天，霧霾的氣場無法阻擋。它們流竄到任何地方，留下名氣，也留下案底，與風(fēng)形影不離，而且從不掩蓋自己的處心積慮。
燈，繁華不已。它們消費電的能力無人能及。白天也罷，夜晚也罷，亮著、刺眼著，就是為了一方獨大！
烏云不請自來，高調(diào)的姿態(tài)歇斯底里，稠密的程度觸手可及；光電英雄不問出處，每回都像重歸故里。天上落下的酸雨，有一種本能的質(zhì)地——鍍金、鎦銀，還稍帶鑲嵌鉛或汞的標(biāo)識。
河道由寬變窄。蘆葦早已停止生長。淤泥和垃圾的沉降，讓水葫蘆迅速膨脹，它們統(tǒng)治山河的愿望瘋狂而且鋒芒。青蛙和魚蝦無法接駕，只能背井離鄉(xiāng)。
城市在熱鬧中繁華，人們在繁華中陷入絕望。
每天，當(dāng)我穿梭在人流和車輛的縫隙里時，我感覺自己就像一條脫水的魚，用泡沫維持生命，用生命演繹死而后已。
也許，我們熱愛過的這些地方就是這樣一種由頭，用一種不知不覺的力量，將生命剝離肌體和血肉，讓人們?yōu)榱怂^的追求，永遠失去往日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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