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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口相聲《小神仙》劇本
今天說的這段節目叫《小神仙》。這段兒《小神仙》哪,是咱們北京的事。民國初年哪,有個相面的在哈德門外花市大街擺攤兒,夏景天,支著把傘,攤兒上頭擱著好些個硬木棋子兒,有一盤墨,一碗涼水,還有這么一個白油漆的盒子蓋兒,這干嗎用?“圓黏兒”。什么叫“圓黏兒”?就是招人。拿這個招人,得在這盒子蓋兒上畫畫兒。他因為什么畫畫兒呀?凡是在街上相面的,他別瞧誰,他一瞧誰,這人得趕緊跑!因為什么哪?都知道他這個毛病,他讓誰相面準也得相,誰要是不相,回頭他說出話來轉著彎兒罵人!可是又得有人圍上他,他才能賺錢哪!怎么樣?他嘀咕!他畫畫兒,拿這畫畫兒招人,畫畫兒不拿筆,拿手指頭醮墨,在這個白油漆的盒子蓋兒上畫。畫個什么對蝦呀,畫個海螃蟹什么的。我學這個勁兒你瞧,他老低著頭,一抬頭就走啦!低著頭畫,只要有人這就一聊,有十幾個人這就說起來了。那位說:他不抬頭,有人他怎么知道?
往下瞧哇,往四外瞧,瞧腿呀!有六條腿,仨人啦!有十二條腿,六個人啦!二十四條腿,十二個人啦!沒錯兒。這時在那個盒子蓋兒上,蘸著墨畫著,一瞧四外有八條腿,四個人,成啦!這就說開了。
“畫山難畫山高,畫樹難畫樹梢,天上難畫仰面的龍啊,地下難畫無浪的水,美貌的佳人難畫哭,廟里的小鬼兒難畫肉。”
一瞧四外有三十多條腿啦,十幾個人,這就該抬頭啦!這畫兒哪,且不放下哪。怎么?一放下人家就知道他不畫啦,就走啦!手里老拿著這畫了一半兒的盒子蓋兒,人們站在這兒為瞧他畫畫兒,誰也沒想到要相面啊,他住這相面這兒帶。
“那位說,你是干什么的?”
其實誰也沒說,他自個兒說。
“我是相面的。”剛這么一提相面的,那位老兄把嘴這么一撇的跟爛柿子一樣,“二哥,咱們走吧,生意!”“哈哈哈……小伙子,你是少見多怪啊!不錯,相面的是生意,他們是生意。”
其實他煮在鍋里一個味兒!
“他們是生意,你怎么不是呢?你也是相面的!”“我相面,我這相面的今天掙了一天的錢啦,前半天掙的錢哪,五天花不了。我也沒事,怎么樣呢?畫幾張畫兒,人都圍上我啦,咱們都算有緣哪!同船過渡都有緣,何況在這兒站會兒?每位我都送一相,不要錢。”
先拿這不要錢哪把人心穩住。
“這位老兄啊,我知道他有幾個兒子,將來得誰的濟,受誰的累!啊,這位老弟呀,我能知道他父母全不全;這位老弟有妻無妻;這位老兄啊現如今有事無事;就這四位,全送。一位對?是蒙的!兩位對?算碰的;三位對啦?是巧勁兒!四位要全對了,算我對相學有研究。你們四位也別花什么,我也不要什么,咱們是哈哈一笑,大家一散。還有一位。別瞧人不多,二十多位,內中有一位要發財。”
這叫什么哪?這叫拿發財把人心扣住,人們就不動啦!
“誰要發財呢?嗬!這人財可大啦!如今他還沒有轍哪。打這兒往后說,七天哪,平地一聲雷,陡然而富。可是內中有個小人暗算他,他不但不發財,而且要生氣,回頭我給他兩句話,讓他趨吉避兇。要什么不要?等他應驗之后,買包茶葉瞧瞧我來,我還許請他吃頓飯,交個朋友!還有一位呀要打官司,打官司啊,他可是敗訴,我回頭給他一出主意,幾句話他就勝訴。”
再說幾句就有人抽簽兒,只要有一個人一抽簽兒,跟著就相好幾面,算好幾卦,一天的挑費就有啦!可是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最怕有人走,只要走一個人就壞,走一個人這一場子人全得散!那位說:“不至于呀,圍著好幾十人,怎么走一個全散?”
獨單相面攤兒上,到這時候兒走一個全散,為什么呢?走人跟走人不一樣,好比吧,街上看見有變戲法兒的,唱曲兒的,不論干什么的,誰要是不愛看啦,不愛聽啦,就走啦。走是這么走法,好比眼前這兒是場子,這位不愛看不愛聽想走,回頭:“借光借光。”他正大光明就走啦。獨單相面攤兒上沒有這么走人的。在相面攤兒上他要是這么走哇,他怕相面的罵,他得慢慢兒往后退。好比這是那個攤兒吧,這位站在這兒,退了一步,他心想著往后一擠,后頭的人往前一擁,不就走了嗎?他忘啦,脊梁后頭的人也憋著跑哪!
“我們瞧你畫畫兒,沒瞧你相面哪!”誰都想走,可誰也不敢走,怎么?回頭一走,他罵街呀!這位往后一退,脊梁后頭的跟他一快兒閃哪,旁邊的人也跟著閃,這就成了一條胡同兒,再一閃哪,不就到便道上啦!到便道上,走道兒的一撞,“呼啦”這邊兒一散,他眼神往這邊兒一瞧,那邊兒全得走,一點兒辦法沒有!怎么辦哪?這相面的厲害,他說兩句話讓誰也走不了,就仿佛用一尺多長大釘子把你的腳釘在地上,他多會兒錢掙夠了數兒,你多會兒走!他這兒正在說著,有一位要動……
“嘿,眾位,今天哪,你別瞧人不多呀,哈哈,齊全!內中還有一位特別,因為什么?他心里有難說的事情,這話不能見人哪,什么事情哪?告訴諸位,這人哪,他女人哪,已經跟他變心啦,又有了情人啦!他現如今這么著……王八大爺,我指實了眾位看哪,誰是王八大爺!”
大伙兒心說:這得瞧瞧啊,瞧他指誰。
指誰?誰打他。
“那位說:你指。指,一定指。那位說:這可是危險,人有臉,樹有皮,眾目之下,你這么一寒磣他,說他是王八大爺,他一惱就許給你倆嘴巴呀,你們打起來,你不怕他打你嗎?不怕,眾位,絕對不怕。因為什么不怕哪?我說他是王八,他要敢翻臉,我給他指實了。我說出來他女人這個情人,多大歲數,什么相貌,跟他有什么關系,都給說清楚了!再不承認,我把名姓都給指出來,指實了他能打我嗎?那位說:你指。一定指呀,指可是指呀,可有一截,人有臉,樹有皮,眾目之下,我指明了他是王八,他一害臊,就許跳河、上吊,人命關天哪,雖然不用抵償,我也缺德呀!你別忙,他這就走,等他走了,我再告訴您是誰。”
誰也別走啦,該走的也不走啦,誰走他說誰,受不了!這路生意人就這么厲害。再說幾句呢,就有算卦的啦!就這工夫,卦攤兒前頭瞧熱鬧兒的跟瞧熱鬧兒的打起來啦!
獨單相面攤兒,瞧熱鬧兒的一打起來,他算枉費心機。怎么呢?大伙兒心里全憋著走哪!這一打架,呼嚕!“不是我們不瞧你相面的,我們瞧打架的去!”這倆人一打架,警察一來,大伙兒跟著全走光了,這可沒有辦法!
打架跟打架不同,這回跟誰打起來了呢?一個老頭兒跟一個年輕的。這老頭兒七十來歲,耳朵聾啦,這只耳朵還能聽見點兒嘛兒,這只耳朵放麻雷子都聽不見!他在外頭瞧先生說得挺有趣兒的,聽不很清楚,他打算擠到里頭,歪著身把他那耳朵擱在先生嘴唇那兒才合適哪!他往里擠。往里擠倒沒有關系呀,他拿著的一個玩藝兒討人嫌,他愛!他愛呀,別人嫌。什么玩藝兒呀?宜興壺。怎么叫宜興壺?出在宜興縣哪。舊社會里,老頭兒都講究拿這個。嗬!鑲著銅底兒,銅嘴兒,蓋兒上鑲著好幾個銅玩藝兒,天天兒擦,用心哪,這把壺擦得送光瓦亮。這老頭兒七十來歲,這把壺在他手里用了就頂五十年啦!夏天兒拿熱水燙著它,越擦越亮。正三伏,老頭兒使手托著可托不住,他把壺底下墊著寸數來的這么一個氈子墊兒,手托著。這手拿著塊干手巾擦。往里這么一擠哪,頭里站著一個小伙子,二十多歲,光脊梁。茶壺過來啦,正貼到他胳臂上,燙得小伙子直嚷:“哎!”一回胳膊,老頭兒怕把壺摔了哇,一抱壺。這壺把小伙子的胳膊粘下這么大一塊皮去,立刻往外冒黃油,疼得小伙子直跳汗!
“我說你怎么回事,你怎么燙人呢?”
這老頭兒要是會說話哪,趕緊擱下壺,說兩句好話,道道歉,不就完了嗎?他不道歉;不但不道歉,還要找理由說你碰他啦!要不怎么打起來了哪!“這小伙子,怎么這么愣啊?往壺上碰,這壺摔了哪兒找去?這是我爺爺的東西,在我手里就頂五十年!一百多年的壺,哪兒找?”
挨燙的這個人呢?“哎?老梆子,我這胳膊沒有你這壺值錢怎么著?”
“那是呀,你這胳膊燙壞了我給你治得好,我這壺摔了哪兒找去?沒有這年候兒,有這年候兒沒有這東西!”
小伙子過來要給他一個嘴巴,這一嘴巴要是打上,老頭兒就得趴下,老頭兒一趴地下,壺也碎啦!誰勸也勸不了,就得打官司。這一打官司還不把卦攤兒的買賣吵了嗎?別人勸不了哇,擺卦攤兒的給勸開啦!他怎么勸?他拿這相面給勸開啦。勸開架不算,從這兒他享了名啦。
擺卦攤兒的先說這年輕的——年輕的要打人哪!
“哎,老弟,往前站,往前站,往前站!我送你兩句話,你可要忍。這‘忍’字怎么講,知道嗎?上頭一個刀刃兒的刃字,底下擱一個心字,心尖兒上擱著把刀刃兒,要不忍可就危險啦!你有牢獄之災,剛才說要打官司的就是你。”
這年輕的慌啦,“怎么樣,先生?”他小聲跟他說。他小聲兒說是怕老頭兒聽見哪!其實老頭兒聽不見,他耳朵聾嘛。“老弟呀,你臉上晦暗氣,今天、明天、后天這三天哪,晦氣太重,哎呀!你可要忍哪!你跟那老頭兒可不是現在的事呀,你們倆前世的冤家、今生的對頭哇。你把手一舉,他可就躺下,他躺下你給抵償啊!因為什么?那輩子他把你打死啦,這輩子你打死他,下輩子他打死你,你們倆一連氣兒對打六十多輩子啦!你就挨一下燙不是?哈哈,得忍且忍,冤仇可解不可結!老弟,你給他作個揖,牢獄之災可就躲開啦,過去這三天你交好運,要發財呀!道歉,作揖作揖,道歉!”挨燙的一聽這意思滿對呀,過來就作揖。
“老大爺,您燙得對,應該燙,我這點倒霉勁兒您給燙沒啦,哈!我現在沒有錢,過兩天有錢我請您吃飯,我走我走。”
小伙子一邊兒去啦!擺封攤兒的想:算卦還算不了。怎么?老頭兒開講啦,抱著這壺說:“我這壺值多少錢?五十多年的工夫,這里頭有多厚的茶山……”
他還是算不了卦呀!兩句話,又把老頭兒說走啦!
“老者,別嚷啦!看你這壺吧,您這把壺今天、明天、后天這三天要碎呀,這三天要不碎,你保存到第四天哪,跟和氏壁一樣價錢——價值連城,賽過聚寶盆啊!可就怕你這造化壓不住哇!”
這老頭兒說:“對嘛,對嘛!一百多年啦,可不是賽聚寶盆嘛,我走啦,我哪兒也不去啦,我看著壺去。”
他也走啦!
這件事呀,瞧熱鬧兒的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第二天這老頭兒來啦!沒容三天,當天晚上這壺就碎啦!那位說:不對啦,怎么當天晚上就碎啦?要沒有他這句話呀,這壺碎不了,他這兩句話說得老頭兒回去睡不著,嘀咕哇,給嘀咕碎啦!老頭兒怎么把壺嘀咕碎啦?咳!這事太巧啦。這老頭兒光棍一個人,沒兒沒女,有一個侄兒一個月給他幾塊錢,剛夠挑費,自己住大雜院兒,一間北房。這老頭兒是天一黑就睡,天一亮就起。天天晚上把這壺擱在八仙桌兒上。這天老頭兒睡啦,睡到九點來鐘啊,老頭做夢,夢見什么啦?夢見這壺啊,長翅膀兒飛!夢是心頭想啊,這老頭兒的心思全都擱在壺上啦,這壺過兩天就是聚寶盆哪!一瞧這壺長翅膀兒飛啦,老頭兒蹦起來啦!
“哎喲!”一睜眼,沒飛!還在那兒。睡覺吧,再睡睡不著啦,耗神啦,上年紀人就是這個樣兒。坐起來:“哎呀,這三天不好看哪,白天成,哪兒不去,看著它;晚上,可是天天得擱那兒,回頭我要睡著了,借引由它就許走哇!貓拿耗子就許給蹬到地上,我得擱一個地方——貓拿耗子走不到的地方。”
他屋里又沒箱子又沒有柜子,擱哪兒都不合適。找了半天也沒合適地方兒,一瞧東墻呀,磚活動——在北京啊,小房子都是磚頭兒房。他找出幾塊磚頭兒來,撥拉撥拉土,摳了這么大一個洞,把壺往里這么一塞,正好。
正好。‘哈哈,貓拿耗子?說什么也走不到這兒。”
找張報紙,弄倆摁釘兒一按!
“睡覺吧!”
他睡啦。東隔壁這家兒街坊是干嗎的?拉房纖的。拉房纖這行是十纖九空,拉上一纖就不輕啊,拉著一纖就能吃一年半載的。這個拉房纖的半年多沒開張,存倆錢兒都沒啦,衣裳都當啦。現在,挺熱的天兒就剩一套褲褂兒,穿得跟地皮顏色差不多。換哪,沒有第二件;洗呀,沒有法兒洗——大雜院兒,院里婦女多。脫了上身可以,褲子怎么辦哪?可巧拉成了一檔子,明兒早晨在茶館兒寫字兒,這一寫字兒哪,他就把錢把過來啦,買房賣房成三破二,他一人靠兩家兒。可就是這個呀,挺臟的褲褂兒,怕買房的瞧著不信任他,定錢不敢交給他。怕這個怎么辦哪?洗沒法兒洗啊!想出一個主意來,早晨買來一塊日光皂,頂到快黑啦,跟街坊借塊搓板兒。街坊都睡啦,十點多鐘啊,他這才把褲褂兒全脫了,脫下來呀,怎么辦哪?圍著一個褥單子,拿褲腰帶把褥單子一系,合著全光著,穿著一個裙子,把褲褂兒擱在臉盆里頭拿水一沖,嘁哧嘩啦,對著搓板兒一揉,搓胰子,換了幾盆水,洗得挺漂亮。
“行啦,明兒早晨穿!”
不行啊!濕的怎么穿啊?得把它弄干了哇,夏天夜短,說話就天亮。他有主意呀:找根竹竿兒,把小褂兒穿在竹竿兒上,頭里弄根繩兒系個扣兒,這褲子哪,把竹竿兒伸進褲腰,穿上一條褲腿兒,也系上點兒,搶著竹竿兒呼嚕呼嚕一兜風,等干了拿進屋來,在涼席上摩挲摩挲,噴點兒水,一疊一折,在屁股底下一坐。
“得啦,明兒早晨一穿哪,跟新的一樣,哎呀!還得把它晾起來……”
找繩兒,繩兒找著啦,沒有釘兒,現找哇,找不齊全哪,找著倆釘子:一個一寸的釘子,一個八寸五的大鐵釘。拿大砸煤錘子在東墻上釘這一寸的,找磚縫兒,“乒乓”釘上啦。西墻上釘八寸五的大鐵釘——他這西墻就是老頭兒那邊的東墻。“啊,找不著墻縫兒,就這兒吧!”
大鐵釘往這兒一擱,大砸煤錘子,“咔!”
“這兒還是塊磚頭哪!”
“叭!撲哧!”壺碎啦!拉房纖的也沒敢說話,那屋里老頭兒蹦起來啦!
“哎喲!壺走啦!”
老頭兒一宿也沒睡,第二天一大早兒,抱著這碎壺找相面的來了,這先生啊剛擺攤兒。
“先生,哎喲,你還說三天哪,昨兒晚上就走啦!高低碎啦!”
那挨燙的小伙子不是也在那邊兒住嗎?全是那邊兒街坊啊,胳膊上貼著膏藥,過來一瞧老頭兒的壺真碎啦,心想:“哎喲,嗬!真靈!哎呀,昨天先生攔我打人,救了我一條命啊,要不然我非得給抵償不可呀!這我得報報先生的恩。沒有錢哪,請不了客呀,給先生傳說傳說吧!”
就這么一傳說呀,大伙兒都管這算卦的叫“小神仙”。嗬,紅極一時呀!本來算一卦一個大子兒,談一相五個大子兒,打這兒起漲行市,四個大子兒一卦。不多日子,四個大子兒改十個大子兒,改兩毛,兩毛改四毛,四毛改一塊。直頂到:談相啊,口談就是五塊,批八字兒啊,二十。這一下兒,五間門臉兒的買賣也干不過這一個卦攤兒,一天哪老是一百多卦,風雨無阻,除非下大雨他算歇啦,刮大風人都圍著他,他還沒擺攤兒哪就有好些人等著,凈等他一擺攤兒抽簽兒算頭一卦。您瞧這些人迷信到什么地步。不是一天兩天哪,這么一說呀,就是十來年呀,小神仙發大財啦!
他不是賺錢嗎,有一個倒霉的生意人瞧著他有氣。這倒霉的生意人是干嗎的?賣野藥的。在外頭搖串鈴啊,滿市街賣切糕丸哪,賺了倆錢兒。他一想:“五十多啦,還老在外邊兒跑腿兒嗎!安個桌子吧!”
什么叫“安桌子”?就是開個買賣。他在花市大街這兒賃了一間門臉兒,四間一條龍兒,連住帶做買賣,起個字號,上點兒草藥,配點兒丸散膏丹,安個欄柜,門口兒是玻璃門,當中間兒一個風門,夏天掛上簾子,挺好。他心想:“瞧個外科,又會下藥,又會扎針,針灸也能來一氣,這不比外頭跑腿兒強嗎?花市大街這兒又繁華。”
倒霉啦!怎么回事呀?兩邊兒好幾個大藥鋪夾著他,人家抓藥全上大藥鋪,小藥鋪人家不去。丸散膏丹也賣不出去,丸藥經了一個六月都酸啦,長毛啦!請先生啊,誰也不請他,你多好的能耐呀,沒有名譽沒人請!打四月開張,直到十一月,一個子兒沒賣,他這個藥鋪里頭一個人不進。原先還有個學徒的,如今連學徒的都散了。你說關門吧,一關門兒賬主子全來,倒哇倒不出去。這藥鋪掌柜的天天坐在柜里頭運氣:嘿……哎呀……我倒霉倒在小神仙身上啦!
這小神仙堵著我門兒擺卦攤兒!咳,我就納悶兒人就這么愚!他一來就把他圍上,一天一天這兒圍著,一天一百多卦,把我這一間門臉兒全擋上啦,讓他一擋上門兒我還賣什么錢?我想把他轟走又轟不開……生意人哪!是生意人的事我全都懂啊,他怎么能靈啊!不就兩句話一說就一塊錢嗎?我這藥鋪是生意——賣切糕丸,切糕丸我也有本兒呀!切糕也是買的,多吃點兒不治病還飽啊!他這玩藝兒我轟都轟不開,這不是倒霉嘛!
這位掌柜的老沖著小神仙鼓肚子。十一月天氣刮大風,小神仙總是頂十一二點鐘擺攤兒,今兒都一點了還沒擺哪,外頭挺冷。藥鋪掌柜的這兒坐著,隔著玻璃窗戶就瞧見啦,來了倆人,直要進他的藥鋪,心里痛快啦!“啊,怎么樣?小神仙沒擺攤兒我這兒就進入嘛!都怨他擋著我的門臉兒。”
一瞧,倆人進來啦。
“辛苦,掌柜的!”
他得欠身兒呀!
“哦,二位二位,請吧請吧!”
欄柜外邊兒一邊兒一條凳子,倆人坐下。
“喝茶!”
“謝謝,謝謝,不喝不喝!”
坐在那兒呀不提買藥。他半年多沒開張啦,他繃不住啦,就問:“你們二位打聽什么方子?”
“不打聽什么方子,我們沒有病。”
沒有病不買藥?藥鋪掌柜的一聽,心想:“沒有病?沒有病上藥鋪來干嗎呀?”
“今天涼啊,小神仙沒擺攤兒哪,我們等他擺上攤兒算卦,先上你這屋里暖和暖和。”
藥鋪掌柜這個堵心哪!“上我這屋暖和來啦!”你說把這倆人轟出去吧,不知道這倆是干什么的,不敢得罪;把門開開凍凍他們倆人吧,自己也冷啊!沒法子,等著吧,等到一點過去啦,小神仙才擺攤兒。小神仙一擺攤兒哪,這倆人也出門兒算卦去啦!
藥鋪掌柜的也沒有什么可丟的,就這床被臥啦。他出來,站在小神仙脊梁后頭,把這腔子火兒都擱到小神仙身上啦,跟他打架!一推小神仙肩膀兒:“哎,小神仙,我說你干嗎叫小神仙?你叫活神仙、真神仙、神仙他祖宗!小神仙怎么講哪?……怎么你算卦就這么靈哪?你要真靈啊,你給我算一卦,你算算我這霉倒到多會兒算完,倒到多會兒就倒死,算真了、算對了給你傳名,你算!”
小神仙知道藥鋪掌柜的是窮急生瘋帶餓嗝呀!“我跟他一打架,挺好的生意,一天二百多塊錢沒啦。他這藥鋪半年多沒開張,你罵我我都忍著,忍財,窮不跟急斗,給你兩句好話讓你躲開,臨完我還賺我的錢。”小神仙滿臉帶笑:“噢!街坊,‘小神仙’這名兒也不是我自己起的,是算卦的眾位送給我這么個外號兒。說算卦靈,我怎么就靈?別人哪,別人算卦有馬虎的時候,我給人算卦的時候誠心,誠心給人算,按書上數,一個字一個字摳,上我這兒來算卦也沒有取笑的,也都是誠心來的,兩方面的誠心哪湊一塊兒啦,這叫誠則靈。你要問你倒霉走運哪?我不知道,我也是人哪;你要算卦我就知道啦,我按卦上給你斷,算一卦一塊錢。這么著,咱們是街坊,頭一卦我送給你,誰也不給算,我先給你算一卦,看看多會兒轉運。你抽根簽兒,我不要錢,我送你一卦。”
這藥鋪掌柜的憋著打架哪,一伸手抽簽兒,“好!要錢我也給,算,只要靈。”
小神仙把簽接過來往那兒一放,大銅盤子來回這么一推,把方位對好了,硬木的大棋盤上這么一擺:“哎呀,好哇,為什么抽簽哪?先把這意思跟你說說。我這筒子里頭哇是六十根簽兒,按天干地支一個甲子,這叫占時,占個什么時辰,你看這根簽兒,這兩個紅字認得吧?庚午,庚午的占時。今天這個日子還好啊,今天是庚子,庚見庚啊,逢庚必變,變;子逢午,子午相沖啊,這卦很有沖啊。這個沖卦有好有壞呀,分什么運氣,好運氣占這卦就壞啦,壞運氣占這卦就好啦,就仿佛那個太極圖上的陰陽魚轉過來啦,這名字叫‘否極泰來’呀。逢庚必變,讓庚不讓金哪,打今天說你這倒霉的運氣全沒啦,往后啊,子后生,是一步比一步強。你問你的生意好壞,這個八卦呀,按開門看,你看這‘開’字了沒有?這念‘開’呀,你再看底下,底下這四個字呀,是‘有貴人扶’,扶者扶助哇,有貴人扶助你呀,逢庚必變,兩層庚啊,打今天說呀,一天比一天強,轉運啦!”
把簽兒往筒里一撂;“得啦,你還不走嗎?轉運啦,好啦,不倒霉啦不就完了嗎!”
他這套跟這位說不過去呀,這主兒也是生意人,全懂。這位掌柜的叉著腰:“嗯,嗯,打多會兒轉運?”
“有今天,逢庚必變,今天。”
“嗯,今天轉運啦?我可沒有別的,就這個藥鋪。我這藥鋪半年多啦,一個子兒沒賣,沒開張;今天我要是還一個子兒不賣,沒開張,那就是不靈,沒有沖。那么今天我能賣多少錢?你算算。”
“噢,賣多少錢哪?那根簽兒也不用找啦,我還記得,這卦還這兒擺著,今天是個庚子,那簽兒是庚午,兩層庚,庚辛為金哪,兩層金哪,賣兩塊錢哪,回去等著去吧,一會兒就賣兩塊錢。”
“眾位街坊都聽見了啊!我這藥鋪今兒賣兩塊錢。今兒要賣兩塊錢哪,明兒你就別這兒算啦,到我屋里算去!我這個鋪子歸你,我不要啦,我連被臥都不拿,干出身兒,完全是你的;要不賣兩塊錢,你怎么樣?啊?靈啊,我這鋪子歸你。不靈哪?”
當著好些個算卦的,小神仙不能輸嘴,一輸嘴栽跟頭啦!
“噢,你要這么說呀,兩塊錢往外,一萬塊錢也算我靈,十萬也對,許多不許少,要賣一塊九毛九,那就算我經師不到、學藝不高,后半輩兒不算卦,哪兒算卦你哪兒給我砸卦攤兒——那還是日后的事;當時有你的便宜,要不賣兩塊錢哪,你瞧我這攤兒了沒有?哪一天都是二百多塊,這二百多塊完全歸你,這個歸你啊,連這棋盤帶簽筒,連這棋子兒的鋼片算在一塊兒六十多斤銅,你拿走,暖水壺我也不要,全是你的!”
“是那么著?街坊可都聽見啦!傾其所有。要是我賣兩塊錢?干出身兒,被臥都不要啦;不賣兩塊錢?這攤兒有什么都是我的。完啦,咱們晚上見!”
小神仙那兒算卦,這藥鋪掌柜的往柜里一坐!“小子,今天讓你栽跟頭,豁著這倒霉的買賣不進人,即便進入,我這兒沒有家,自己做主,該收一塊錢哪,我收六個子兒,頂多不過一毛錢,一過四毛錢我就舍,說什么我也不讓賣上兩塊錢。小子,你這攤兒不歸我,咱們倆吵!”
在屋里一坐。人家買賣都盼著進人,他不盼進人!十一月天最短哪,四點啦,他這藥鋪一個人沒進。掌柜的心里痛快:“怎么樣,沒進人!一個子兒沒賣!小子,你這攤兒歸我,反正我瞧好了,今兒個帶批八字兒三百來塊,得啦,錢歸我!”
他痛快啦,小神仙呢?堵心啦!這一天哪嘴里凈吃栗子,什么叫吃栗子?嘴不利落。說著說著說錯啦,說著說著說錯啦!怎么回事?走心啦!他那里呢,全在藥鋪身上哪!一邊兒給人算卦,一邊兒回頭瞧,他這脊梁后頭不就是藥鋪嗎!一瞧,沒有人!每天三點半就收,今兒個四點也不敢收,怎么啦?他一收,那藥鋪掌柜的就該問他啦:
“我可一個子兒沒賣啊,你怎么樣?”
這怎么辦?他那意思是等著,哪怕進去一個串門兒的哪,回頭我好跟他矯情矯情啊,我好有說的。連個串門的都沒有,狗都不上那屋撒尿去!四點啦!外頭還亮,屋里都掌燈啦!就這個時候兒,他再不收攤兒,藥鋪掌柜就要出來問他啦;“你這兒還帶燈晚兒嗎?”就這個工夫,打東頭兒來了一個老頭兒,七十多歲,穿著大襟破棉襖,還戴著豆包兒氈帽,到這兒就作揖:
“先生,你是‘小神仙’嗎?”
“啊,是我!”
“對啦,對啦,找你來啦!‘小神仙’算卦靈著哪,我們街坊都說你靈。”
老頭兒抽了根簽兒遞給他,小神仙接過簽來算卦,把簽放在這兒,把盤子一推,棋子兒一擺:
“問什么事呀?”
“丟東西啦,問問丟得了丟不了,哪里找去?”
算卦的就是這樣兒,你丟了東西他怎么能給斷出來哪?拿話這么一帶,丟什么東西他就知道啦。這回他走了心啦,沒問這一句,短一句話就差遠啦!
“丟不了,回家找去吧,屋里頭哇,墻犄角啊,炕席底下呀,爐坑里頭哇,水缸后頭哇,小抽屜里頭哇,你回去找一找就找著啦!”
“先生,我丟了個驢!”
水缸后頭找驢?小抽屜里?瞧熱鬧的一聽都樂了!他得把錯誤擱到算卦的身上:“這個老頭兒,說話不明啊,你丟什么我不知道,我按卦上給你找,你要丟個小物件兒啊,不就找著啦?驢不是東西呀,驢是四條腿的呀,是活物哇。哎呀,怎么丟的?”
老頭兒說:“我們兩口子,開個豆腐坊,頭年哪買的驢,三十塊錢,新近哪又花了一塊二毛錢買的籠頭,夜兒個后晌啊,也不知道是有賊呀,也不知道是溜了韁啦,到天亮要磨豆子啦,驢沒啦,找也沒找著,買賣也沒做,找了一天也沒有。我們街坊都說你靈啊,你給算一卦,你知道這驢到哪里找去。”
“嗯嗯,噢,昨天后晌丟的,三十塊錢買的,一塊二毛買的籠頭,嗯嗯,我按卦里給你斷……我說話你聽不聽啊?”
“你看,不聽你的話聽誰的話呀?算卦嘛,你說嘛我聽嘛呀!”
“嗯,這驢你還要不要?”“不要怎么著?不要怎么磨豆子?”
“嗯,好哇,你得吃藥哇!”
老頭兒一聽:“先生,我沒病。”
“是呀,沒有病也得吃藥。你聽我的話沒有錯兒,你拿兩塊錢買藥,可還是當時就買,呆一會兒一掌燈可就不靈啦。你要沒有錢,不用回家取去,我這兒給你兩塊錢。”
怎么回事呀?小神仙怕他回家拿錢,這兒關門啦。
“別的藥鋪不靈啊,得上我脊梁后的藥鋪買去,進門兒給他兩塊錢,讓他給你抓藥,不論什么藥,拿回去就吃,吃完了就睡覺,睡覺可別關門,把門對上,別插著,天不亮驢就回來啦!驢回來啦怎么樣哪?今兒這卦錢你別給。明天,你牽著驢到我這兒來給我送卦禮來,給我傳傳名。驢要不回來你也來,來到這兒呀,三十塊錢買的驢,一塊二毛錢買的籠頭,連藥錢三十三塊錢,我給你五十塊錢,讓你有賺兒,聽不聽在你。”
這老頭子聽說驢不回去他這兒賠,希望挺大,“好好好,聽你的話,你這卦錢今天不給。我腰里還有錢,我也不拿你的錢,抓藥去!”
老頭兒進藥鋪啦。藥鋪掌柜的才要瞪著眼出來問小神仙:“你怎么還不收攤兒呀?”小神仙那兒來了個算卦的,藥鋪掌柜的一聽:“怎么著?丟驢吃藥?”嗬!再一瞧,這算卦的真進來啦。他不能出去啦,在欄柜里頭這么一坐,故意不理他。老頭兒從腰里掏出兩塊錢來往欄柜上一扔:
“抓藥!”
“嗯,藥方子哪?”
“沒方子。”
“什么藥哇,丸藥湯藥?”
“全行。”
“我說你治什么病?”
“丟驢。”
“丟驢吃藥?老者,多大歲數啦?”
“七十二啦!”
“怎么活來著?”
“這是什么話?”
“哎,你活了七十二歲,見天都吃兩頓飯,你就聽‘小神仙’那兒胡說嗎?他讓你吃藥你就吃藥?丟驢你不找驢去?你趕緊找去,藥是不能抓,這要吃出婁子來,誰負責啊?出去,出去,出去!”
他要把老頭兒轟出去。這老頭子不走,坐在板凳上沖著他瞪眼。
“我說,有你這樣兒的買賣人嗎?你這是什么買賣規矩呀?見財神爺往外推,像話嗎?你抓藥不就完啦?你管哪,你抓什么我吃什么,小神仙說的,小神仙算卦靈著哪,言必有中,你……你抓啊,驢不回來他賠五十塊錢啊,你管哪?你抓藥!”
藥鋪掌柜這么一想:“這藥不能抓呀,一抓我輸啦!”又一想:“沒有錯,我不收他兩塊錢還有事嗎?我這兒沒東家,我收多少是多少哇!好好,我賣!”
拿起一塊錢來,拿這手指頭撥拉這一塊:“哈哈哈,老朋友,把這塊錢帶起來,今兒你來巧啦,今兒是藥王爺生日!”
藥王爺生日是四月,怎么會跑到十一月去啦?
“今天是大減價呀,二八扣,倒二八,一塊錢只收兩毛,你這不是兩塊錢嗎?你把那塊帶起來,我找你六毛,你花四毛就是兩塊。啊!”
這老頭子不明白呀!“那一塊多錢不能省,一省,驢回不來就麻煩啦!”
“哎,我這兒減價。”
“減價你多抓藥不就完了嗎?倒二八呀,你按十塊錢的給抓呀,反正錢我不省啊,錢一省這驢回不來就麻煩啦!”
嗬!藥鋪掌柜的這個煩,心說:“絕不能再進來第二個倒霉人啦,把他轟出去就上門!不抓不成啊,抓!抓什么呀?他沒有病我給他抓什么呀?”又一想:“噢,老頭子沒有病,他一肚子凈是大糞,七十多啦,‘小神仙’說什么他信什么,我給他打打!”
嗬,抓了一包:黑丑、白丑、紅片、紫花、地丁、雞瓜、黃連、瀉葉,余外擱上四個巴豆,一大包。
“拿走!”
他們這兒搗亂不提呀,單提豆腐坊內掌柜的。豆腐坊的內掌柜的,一看掌燈啦,老頭兒沒回來,在門口兒等他,“哪里去啦,還不回來?”
一瞧老頭子提了包藥回來。
“啊,怎么樣,老頭子?”
“丟不了,叫‘小神仙’說的,吃藥就回來,煎藥吧!”
“吃藥干啥?”
“你不用管,驢子不回來他賠五十塊錢。”
他這兒吃著飯哪,老婆兒弄個小沙鍋兒,在煤油燈底下打包兒,一打包兒哇把老婆兒嚇著啦!因為什么?這老婆兒娘家是安國縣人,他們家里開藥鋪,一瞧:瀉葉、紫花、地丁、巴豆。心里犯怵:“哎呀,老頭兒到年七十三歲,大腸擱不住哇!吃完了巴豆拉肚子,他拉呀!你說不給他煎藥哇,老頭子又是這個脾氣,回頭打起來啦!煎藥,沒兒沒女,老夫老妻,疼啊,哎呀!”背著老頭兒給煎了一半兒,擱了倆巴豆,把那倆巴豆一包哇,擱在抽屜里了,要是一問就說“全煎啦”。頂十點多鐘,老頭兒吃完了飯,藥也煎得了,一摸藥碗呀挺溫和,一對口,一仰脖兒這碗藥就下去啦,直扎嗓子。嘿!連鞋也沒脫,躺在炕上,頭沖里;“老婆子啊,你給我蓋上被,你可別睡啊,你把門對上,別插著,你一宿看夜兒,天不亮驢就回來,明天咱也不做買賣,給先生傳名去啊。我這兒睡啦!”
他那兒睡啦。老婆兒哪?給他蓋上被臥,點盞煤油燈在旁邊兒納底子。十點躺下的,頂十一點鐘,就聽老頭兒肚子里跟開火車似的,呼嚕呼嚕……。十二點,一點,兩點,到兩點半,四個多鐘頭,這老頭子打炕上平著就蹦起來啦,差點兒掉在地下,占便宜的是沒脫鞋呀!
“不成!我去拉去。”
手紙也沒拿呀,出門兒就往茅房跑!
到這地方兒咱得說說他這兒的方向,他這門口兒是南北的這么一個小馬路,他這兩間門臉兒在路東里,斜對過兒偏北路西就是個小死胡同兒。這個茅房啊在北口兒外頭。老頭兒出門往北跑,剛到小死胡同口兒就跑不了啦,再有兩步就得來一褲子,解開褲腰帶一蹲,“嘩!”老頭兒的耳朵里直叫喚,眼前冒金花。兩點半拉的,頂到三點啦,拉凈啦,冷啊,回家吧。站起來呀一提褲腰,不行,肚子疼,又來啦,又蹲在那兒拉;拉到三點一刻起來啦,又蹲下啦;十分鐘一起來,五分鐘一蹲下,起來蹲下,起來蹲下,二十多回。拉到五點這泡屎沒拉完!
巧哇,該著“小神仙”成名。老頭兒要不拉屎呀,這驢丟啦;一拉稀,驢回來啦!那位說:“這話不對,這驢跟吃藥、跟拉稀挨不上啊?怎么這驢就回來啦?”該著哇,他這驢前天晚上沒拴好,溜了韁啦。夜里頭一刮風啊,這風門子開了,驢跑出來了。它跑出來啊,一直進了街西這小死胡同兒啦。這小胡同里有個頂頭門兒,就一家兒,是車廠子,有二十多輛洋車,兩口人。這兩口子好耍錢,兩口子對著這么一耍,車份兒收進來胡吃海塞呀,家里不做飯凈耍,輸了他也虧,贏啦也是虧,再置車置不了,越來越少,車也都賣沒啦。如今沒有轍,沒轍,兩口子怎么活著?這樣兒好哇,賭友兒多呀,弄個小局吧,晚上抽個頭兒哇,兩口子對付著吃飯。前兒晚上打上四圈兒牌呀,有一個人家里有事走啦,剩三家兒打不了哇,他得找人去,找人找不齊全,這三家兒也走啦!趕等這三家兒都走啦,車廠子內掌柜的出來關門,把門往上一推,還沒關嚴哪,外面一撞門,跑進一個驢來。嗬,車廠子內掌柜的把這驢耳朵這么一揪哇,拉著韁繩就把驢牽進來了,把門這么一關,叫他爺們兒:“嗨,嗨,嗨!出來,出來,出來!”
他爺們兒出來一瞧:“哪兒來的驢呀?”
“豆腐坊的,豆腐坊的,小白驢兒!”
“這可活該呀!啊,這老兩口子挺倔,賒塊豆腐都不賒!拴到后院兒,別告訴他啊,明兒給賣嘍!”
拴到后院兒啦。第二天哪跟口兒外頭一個湯鍋說好了,來人到這兒看了看,一看驢挺肥,十塊錢講定的,先給兩塊定錢,拉了去再給他八塊錢。人家湯鍋不拉,得讓他們拉;他呀,沒有后門兒,就這一個門兒,出了這個門兒是挺長的胡同兒,斜對著豆腐坊,怕豆腐坊這老兩口子瞧見。就是瞧不見也不成,這兩口子人緣兒不好,豆腐坊老兩口子人緣兒好,讓街坊誰瞧見這也是漏子,這得晚上啊才能往外拉,白天拉不出去。還有個麻煩,這驢啊餓了它叫喚,它一叫喚挺大嗓子,怕豆腐坊老兩口子聽見嘍要驢來,再一打官司,還落個偷他。買草料喂,一買草料得打豆腐坊門口兒走,又怕豆腐坊老兩口子疑心:沒有牲口你買草料干嗎呀?你喂它得買去,不喂它它叫喚。沒法子,喂了一個枕頭,還有倆草簾子。對付著吧!整天老關著門,誰也不讓進來。頂到后半夜四點啦,兩口子一合計:“成啊,這會兒街坊正睡得香哪,拉到湯鍋去咱們就來錢啊!”
爺們兒牽著驢,賊人膽虛,告訴內掌柜的:“你先牽會兒,我出去瞧瞧,咱們倆人緣兒不好,回頭有小孩兒瞧見,明兒說破了可是麻煩,日后丟什么東西都找咱們啦!”
“不不,我出去,你牽著,你牽著我瞧瞧。”
男的牽著驢呀跟在女的后頭,女的出了門口兒到死胡同里啦,男的往外邁步,這驢也邁腿兒,再一步就全出來啦,一瞧,女的打外邊兒跑回來啦!
“拉回去,拉回去!”
這爺們兒趕緊拉著驢退回來啦。這女的把門一關,拿屁股一倚門:“壞啦,壞啦!”
“怎么啦?”
“壞啦!豆腐坊老頭子知道啦,老頭子在胡同口兒蹲著哪!”
“不能啊!”
“不能?他在那兒蹲著哪嘛!”
“驢也沒叫,他怎么知道了呢?繃繃勁兒,繃繃勁兒!”
倆人心口直撲騰。
“這么著,我門口兒遛遛去,這老頭兒他見著要是罵街說閑話,那是他知道啦,不說閑話那是誤會,啊!”
說著,爺們兒出來啦。他要是上老頭兒跟前去,就瞧見老頭兒拉屎啦;可他不敢上前去,他貼著墻邊兒溜——這要是白天呢,他也就瞧見老頭兒是拉屎啦。他一瞧哇,老頭兒站起來啦,又蹲下啦,站起來蹲下還不要緊,他說出話來嚇人哪!一站一蹲:“咳,小子,我讓你拉,拉到天亮吧小子!”
要命!天亮,天亮也拉不出去!
老頭兒說的是那泡屎,他誤會到驢這兒來啦!趕緊進來。
“壞啦,他罵街哪,他罵街哪!拉到天亮也拉不出去呀,這不是要命嗎!咱們落一個偷他的驢呀!”
“這邪行啊,你看著門,我瞧瞧!”
女的出來了,女的出來也不敢上跟前去呀,也是貼著墻兒溜哇,一瞧老頭兒站起來啦,又說了句:“完得了嗎?小子,天亮叫巡警,告你兔崽子!”
他拉得受不了啦,等天亮啊他要告小神仙。女的跑回來啦!
“了不得啦,天亮他要告哪!”
爺們兒說:“這不是倒霉嗎!”
“哎呀,給他轟出去吧,轟出去吧!”
“你說轟出去,這陣兒不能轟啊,他在那兒蹲著怎么轟啊?反正他得回去,他一回去咱們就把驢弄出去,我也不能白喂它一天哪,憑什么喂它一個枕頭,倆草簾子?把刀磨快了!”
“干嗎?”
“拉塊肉,炒著吃!”
“你這可不成,回頭你一拉肉,它這么一踢,再踢死你,這不是麻煩嗎?”
“反正我也不能便宜他呀!我跟他一點兒交情沒有,憑什么喂它哪?把籠頭給解下來!”
“籠頭咱們沒有用。”
“沒有用啊,鉸碎了搪爐子,當麻刀,不能便宜他。揪著耳朵,把門關上,他多會兒進去,咱們多會兒轟驢,把驢轟出去,跑到哪兒去咱不管。”
把籠頭給解下來了,揪著驢耳朵,趴門縫里看,老頭兒只要一進去,把驢轟出去就算完。
十一月里不是夜長嗎,這老頭兒直到五點半鐘這泡屎才拉完,一掖中衣兒,腿也木啦,扶著墻兒往家里走,一邁步,門坎兒一絆,“呱唧”摔了一個大跟頭。老婆子過來攙著他靠墻一站,再一瞧可就不是樣兒啦,腮幫子也白啦,眼也掉坑啦,抬頭紋也要開,直抖下巴頦兒。
“老婆子,不行啦,你把大棉襖給我穿上吧,受不了啦,你可想著告那小神仙!”
老婆子說:“你看,到年七十三,擱不住,不讓你吃藥……”
這時候驢進來啦!驢餓了一天,吃枕頭不飽哇。那兒一把它轟出來,驢在這兒呆了一年多,它認得呀,呱嗒呱嗒跑回來啦,使腦袋一撞風門子,“當!”進來啦!“呱嗒呱嗒”往驢圈那兒跑。老婆兒正說道;“不讓你吃藥……當家的,這藥真靈啊,驢回來啦!”
老頭子一聽驢回來啦,嗬!這精神大啦,靠著墻:“好先生,給先生傳名。老婆子,別管我,把驢拴上。”
老婆子過去拴驢,一摸,光屁溜兒啦。
“哎,當家的,驢可回來啦,籠頭沒有回來。”
“啥?”
“籠頭沒有回來。”
“不要緊,你把藥給我煎上,吃二遍,吃完了我好門口兒蹲著去!”
他還要吃二遍哪!老婆子問:“你還要命不要?你呀,這藥我給你煎了一半兒你就拉成這樣兒啦,你要再吃二遍,還活得了哇!”
老頭子一聽煎了一半兒,過來給老婆子一個嘴巴,“叭!”
“這不是耽誤事嗎!你要是全煎上,連籠頭也丟不了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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