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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霞先生文集序原文3篇(精品)
青霞先生文集序原文1
《青霞先生文集》
序
青霞沈君[1],由錦衣經歷[2]上書詆宰執[3],宰執深疾之。方力構[4]其罪,賴明天子仁圣,特薄其譴,徙之塞上[5]。當是時,君之直諫之名滿天下。已而君累然攜妻子,出家塞上。會北敵數內犯[6],而帥府以下,束手閉壘,以恣敵之出沒,不及飛一鏃以相抗。甚且及敵之退,則割中土之戰沒者與野行者之馘[7]以為功。而父之哭其子,妻之哭其夫,兄之哭其弟者,往往而是,無所控吁。君既上憤疆埸[8]之日弛,而又下痛諸將士日菅刈[9]我人民以蒙國家也,數嗚咽欷歔,而以其所憂郁發之于詩歌文章,以泄其懷,即集中所載諸什是也。君故以直諫為重于時,而其所著為詩歌文章,又多所譏刺,稍稍傳播,上下震恐。始出死力相煽構,而君之禍作矣。
君既沒,而一時閫寄[10]所相與讒君者,尋且坐罪罷去。又未幾,故宰執之仇君者亦報罷。而君之門人諫俞君[11],于是裒輯其生平所著若干卷,刻而傳之。而其子以敬[12],來請予序之首簡。
茅子受讀而題之曰:若君者,非古之志士之遺乎哉?孔子刪《詩》[3],自《小弁》[14]之怨親,《巷伯》[15]之刺讒而下,其忠臣、寡婦、幽人、懟士之什,并列之為“風”,疏之為“雅”,不可勝數。豈皆古之中聲[16]也哉?然孔子不遽遺之者,特憫其人,矜其志。猶曰“發乎情,止乎禮義[17]”,“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為戒[18]”焉耳。予嘗按次[19]春秋以來,屈原之《騷》疑于怨[20],伍胥之諫疑于脅[21],賈誼之《疏》疑于激[22],叔夜之詩疑于憤[23],劉蕡之對疑于亢[24]。然推孔子刪《詩》之旨而裒次之,當亦未必無錄之者。君既沒,而海內之薦紳[25]大夫,至今言及君,無不酸鼻而流涕。嗚呼!集中所載《鳴劍》、《籌邊》諸什,試令后之人讀之,其足以寒賊臣之膽,而躍塞垣戰士之馬,而作之愾也固矣[26]。他日國家采風[27]者之使出而覽觀焉,其能遺之也乎?予謹識[28]之。至于文詞之工不工,及當古作者之旨與否,非所以論君之大者也,予故不著。[1]
譯文
沈君青霞,以錦衣衛經歷的身份,上書抨擊宰相,宰相因此非常痛恨他。正在竭力羅織他罪名的時候,幸虧皇帝仁慈圣明,特別減輕他的罪責,把他流放到邊塞去。在那段時期,沈君敢于直諫的美名已傳遍天下。不久,沈君就拖累著妻子兒女,離家來到塞上。正巧碰上宣府鎮、大同鎮一帶頻頻傳來敵人入侵的告急警報,而帥府以下的各級將領,都束手無策,緊閉城壘,任憑敵寇出入侵擾,連射一支箭抗擊敵人的事都沒有做到。甚至等到敵人退卻,就割下自己隊伍中陣亡者和在郊野行走百姓的左耳,來邀功請賞。于是父親哭兒子,妻子哭丈夫,哥哥哭弟弟的慘狀,到處都是,百姓們連控訴呼吁的地方都沒有。沈君對上既憤慨邊疆防務的日益廢弛,對下又痛恨眾將士任意殘殺人民,蒙騙朝廷,多次哭泣感嘆,便把他的憂郁表現在詩歌文章之中,以抒發情懷,就成為文集中的這些篇章。沈君原來就以敢于直諫,受到時人的敬重,而他所寫的詩歌文章,又對時政多所諷刺,逐漸傳播出去,朝廷上下都感到震驚恐慌。于是他們開始竭力進行造謠陷害,這樣沈君的大禍就發生了。沈君被害死以后,雖然朝中的官員不敢為他辨冤,但當年身居軍事要職、一起陷害沈君的人,不久便因罪撤職。又過了不久,原來仇視沈君的宰相也被罷官。沈君的老朋友俞君,于是收集編輯了他一生的著述若干卷,刊刻流傳。沈君的兒子沈襄,來請我寫篇序言放在文集前面。
我恭讀了文集后寫道:像沈君這樣的人,不就是古代有高尚節操的那一類志士嗎?孔子刪定《詩經》,從《小弁》篇的怨恨親人,《巷伯》篇的譏刺讒人以下,其中忠臣、寡婦、隱士和憤世嫉俗之人的作品,一起被列入“國風”、分入“小雅”的,數不勝數。它們難道都符合古詩的音律嗎?然而孔子所以并不輕易刪掉它們,只是因為憐憫這些人的遭遇,推重他們的志向。還說“這些詩歌都是發自內心的感情,又以合乎禮義為歸宿”,“說的人沒有罪,聽的人完全應該引為鑒戒”。我曾經按次序考察從春秋以來的作品,屈原的《離騷》,似乎有發泄怨恨之嫌;伍子胥的進諫,似乎有進行威脅之嫌;賈誼的《陳政事疏》,似乎有過于偏激之嫌;嵇康的詩歌,似乎有過分激憤之嫌;劉蕡的對策,似乎有亢奮偏執之嫌。然而運用孔子刪定《詩經》的宗旨,來收集編次它們,恐怕也未必不被錄取。沈君雖已去世,但海內的士大夫至今一提到他,沒有一個不鼻酸流淚的。啊!文集中所收載的'《鳴劍》、《籌邊》等篇,如果讓后代人讀了,它們足以使奸臣膽寒,使邊防戰士躍馬殺敵,而激發起同仇敵愾的義憤,那是肯定的!日后假如朝廷的采風使者出使各地而看到這些詩篇,難道會把它們遺漏掉嗎?我恭敬地記在這里。
至于說到文采辭藻的精美不精美,以及與古代作家為文的宗旨是否符合,那不是評論沈君大節的東西,所以我就不寫了。
注釋
[1]青霞沈君:沈鍊別號青霞,著有《青霞集》或稱《青霞先生文集》。
[2]錦衣衛經歷:錦衣衛,明官署名,即“錦衣親軍都指揮司”,下設同知、僉事、經歷司、鎮撫司等。公元1382年(洪武十五年)設置。原為護衛皇宮的親軍,后職權漸大,兼管刑獄,巡察、緝捕等事。經歷,“經歷司”中官之職稱,掌管文牘之事。
[3]上書詆宰執:宰執,本指宰相,明初設丞相,后廢不用,代之以內閣大學士。這里指大學士嚴嵩。公元1524年(嘉靖三十年)正月,沈鍊上書揭發嚴嵩十大罪狀,詳見《明史沈鍊傳》。
[4]構:構陷,捏造罪名,加以陷害。
[5]徙之塞上:據《明史沈鍊傳》,沈鍊因揭發嚴嵩父子罪狀,被杖數十,謫佃保安州(今河北涿鹿、宣代一帶)。
[6]“會北敵”句:北敵,指當時北方元朝后裔韃靼可汗俺答汗,數(shuò朔),屢次,俺答多次率兵侵犯河北北部地區。
[7]馘(guó國):古代戰爭中割掉敵人的左耳,計數獻功。這里指所割的左耳。
[8]疆埸(yì易):國界,邊境。
[9]菅刈(jiānyì堅義):菅,草名,刈,割(草或農作物)。菅刈,像割草一樣地(殺戮人民)。
[10]閫寄:閫,門檻,引申指國門。把軍權委托給武將,稱閫寄,意思是把國門之外的事寄托給武將。這里是指陷害沈鍊的總督楊順、巡按路楷,事見《明史沈鍊傳》。
[11]給諫:官職名,即給事中。俞君:未詳。
[12]以敬:沈鍊的長子沈襄,字以敬。
[13]孔子刪《詩》:《詩》即《詩經》。《史記孔子世家》:“古者詩三千馀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禮義……三百五篇。”后世學者對此說頗有爭議,迄未定論。
[14]《小弁》:《詩經小雅》篇名。《詩序》說:“《小弁》,剌幽王也,太子之傅作焉。“相傳周幽王欲立褒姒子伯服,放逐太子宜臼,宜臼之傅因作此詩。但齊、魯二家《詩》以為是周尹吉甫之子伯奇因被逐而作。
[15]《巷伯》:《詩經小雅》篇名。是寺人(宮中近侍之人)孟子被讒受刑,為發泄憤懣而作。
[16]中聲:中正和諧的音樂,即古代的“雅樂”,相對于“變聲”或“鄭衛之音”而言。
[17]“發乎情”二句:《毛詩序》:“故變風發乎情,止乎禮義。”是說“變風”的作者從基本性出發,雖然抒發了悲傷、怨刺的情緒,但卻沒有超越禮儀的界限。
[18]“言之者無罪”二句:亦見《毛詩序》。
[19]按次:按而次之。按,考察,研究;次,排列。
[20]“屈原”句:屈原(約前340—約前278)名平子原,又名正則字靈均,戰國楚人,懷王時任左徒、三閭大夫。主張內修政治,外抗強秦。遭誣陷去職,后又被放逐江南,怨憤而作《離騷》。疑(nǐ你)通“擬”,類似。
[21]“伍胥”句:伍胥即伍子胥(?—前484),名員,春秋楚人。因父兄受饞被楚平王殺害而奔吳,佐吳王闔閭大敗楚軍。后吳伐越。伍子胥屢諫吳王夫差滅越,言辭不屈,終因受讒被迫自殺。事見《史記伍子胥列傳》。
[22]“賈誼”句:賈誼(前200—前168),西漢洛陽人,文帝時為博士,后遷太中大夫,被讒貶長沙王太傅,后為梁懷王太傅。曾上《陳政事疏》等,指斥時弊,言辭激烈。
[23]“叔夜”句:嵇康(224—263),字叔夜,三國魏人,官中散大夫。后因不滿于司馬氏集團的統治,隱居不仕。終遭鐘會構陷被殺。曾作《幽憤詩》以抒發被誣下獄的幽憤。
[24]“劉蕡(fén汾)”句:劉蕡,字去華,唐昌平人,公元826年(唐寶歷二年)進士及第。文宗時試賢良對策,犯顏敢諫,長篇大論,言辭亢激。因宦官當道,黜而不用。詳見《舊唐書劉蕡傳》。
[25]薦(jìn進)紳:薦,同“搢”。薦紳即搢紳、縉紳,士大夫有官位的人。
[26]作之愾(kài)也固矣:作,振作。愾,義憤。固,一定,必然。句意是:振奮起他們(守邊戰士)對敵人的憤恨,同仇敵愾,那是必然的了。
[27]采風:風,民間歌謠。古代有采風(《漢書藝文志》稱為“采詩”)制度,朝廷派出官員到民間采集歌謠,從中考察民風和政令得失。
[28]識(zhì志):記。[1]
注釋
翻譯
練習和答案
青霞先生文集序原文2
青霞先生文集序
作者:茅坤
原文:
青霞沈君,由錦衣經歷上書詆宰執,宰執深疾之。方力構其罪,賴明天子仁圣,特薄其譴,徙之塞上。當是時,君之直諫之名滿天下。已而,君纍然攜妻子,出家塞上。會北敵數內犯,而帥府以下,束手閉壘,以恣敵之出沒,不及飛一鏃以相抗。甚且及敵之退,則割中土之戰沒者與野行者之馘以為功。而父之哭其子,妻之哭其夫,兄之哭其弟者,往往而是,無所控吁。君既上憤疆埸之日弛,而又下痛諸將士之日菅刈我人民以蒙國家也,數嗚咽欷歔;,而以其所憂郁發之于詩歌文章,以泄其懷,即集中所載諸什是也。
君故以直諫為重于時,而其所著為詩歌文章,又多所譏刺,稍稍傳播,上下震恐。始出死力相煽構,而君之禍作矣。君既沒,而中朝之士雖不敢訟其事,而一時閫寄所相與讒君者,尋且坐罪罷去。又未幾,故宰執之仇君者亦報罷。而君之故人俞君,于是裒輯其生平所著若干卷,刻而傳之。而其子襄,來請予序之首簡。
茅子受讀而題之曰:若君者,非古之志士之遺乎哉?孔子刪《詩》,自《小弁》之怨親,《巷伯》之刺讒而下,其間忠臣、寡婦、幽人、懟士之什,并列之為“風”,疏之為“雅”,不可勝數。豈皆古之中聲也哉?然孔子不遽遺之者,特憫其人,矜其志。猶曰“發乎情,止乎禮義”,“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為戒”焉耳。予嘗按次春秋以來,屈原之《騷》疑于怨,伍胥之諫疑于脅,賈誼之《疏》疑于激,叔夜之詩疑于憤,劉蕡之對疑于亢。然推孔子刪《詩》之旨而裒次之,當亦未必無錄之者。君既沒,而海內之薦紳大夫,至今言及君,無不酸鼻而流涕。嗚呼!集中所載《鳴劍》、《籌邊》諸什,試令后之人讀之,其足以寒賊臣之膽,而躍塞垣戰士之馬,而作之愾也,固矣!他日國家采風者之使出而覽觀焉,其能遺之也乎?予謹識之。
至于文詞之工不工,及當古作者之旨與否,非所以論君之大者也,予故不著。嘉靖癸亥孟春望日歸安茅坤拜手序。
青霞先生文集序原文3
作品原文
青霞先生文集序
青霞沈君,由錦衣經歷上書詆宰執,宰執深疾之。方力構其罪,賴明天子仁圣,特薄其譴,徙之塞上。當是時,君之直諫之名滿天下。已而,君纍然攜妻子,出家塞上。會北敵數內犯,而帥府以下,束手閉壘,以恣敵之出沒,不及飛一鏃以相抗。甚且及敵之退,則割中土之戰沒者與野行者之馘以為功1。而父之哭其子,妻之哭其夫,兄之哭其弟者,往往而是,無所控吁。君既上憤疆埸之日弛,而又下痛諸將士之日菅刈我人民以蒙國家也2,數嗚咽欷歔;,而以其所憂郁發之于詩歌文章,以泄其懷,即集中所載諸什是也3。
君故以直諫為重于時,而其所著為詩歌文章,又多所譏刺,稍稍傳播,上下震恐。始出死力相煽構,而君之禍作矣。君既沒,而中朝之士雖不敢訟其事,而一時閫寄所相與讒君者4,尋且坐罪罷去5。又未幾,故宰執之仇君者亦報罷。而君之故人俞君,于是裒輯其生平所著若干卷6,刻而傳之。而其子襄,來請予序之首簡。
茅子受讀而題之曰:若君者,非古之志士之遺乎哉?孔子刪《詩》,自《小弁》之怨親7,《巷伯》之刺讒而下8,其間忠臣、寡婦、幽人、懟士之什,并列之為“風”,疏之為“雅”,不可勝數。豈皆古之中聲也哉?然孔子不遽遺之者9,特憫其人,矜其志。猶曰“發乎情,止乎禮義”,“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為戒”焉耳。予嘗按次春秋以來,屈原之《騷》疑于怨10,伍胥之諫疑于脅11,賈誼之《疏》疑于激12,叔夜之詩疑于憤13,劉蕡之對疑于亢14。然推孔子刪《詩》之旨而裒次之,當亦未必無錄之者。君既沒,而海內之薦紳大夫15,至今言及君,無不酸鼻而流涕。嗚呼!集中所載《鳴劍》、《籌邊》諸什,試令后之人讀之,其足以寒賊臣之膽,而躍塞垣戰士之馬,而作之愾也,固矣!他日國家采風者之使出而覽觀焉,其能遺之也乎?予謹識之16。
至于文詞之工不工,及當古作者之旨與否,非所以論君之大者也,予故不著。嘉靖癸亥孟春望日歸安茅坤拜手序。
原文注釋
1、馘(guó):被殺者的左耳。古時作戰憑割取敵人的左耳來計功。
2、菅(jiān)刈:割草。菅:草名。這里指像割草一樣殘害百姓。蒙:欺騙。
3、諸什:諸篇。
4、閫(kǔn)寄:統兵在外的人。閫:特指部門的門檻;寄:托付。
5、尋:不久。坐:因。
6、裒(póu)輯:搜集、編輯。裒:聚。
7、《小弁》:《詩·小雅》篇名。相傳為西周末年,周丞王聽信寵妃褒姒的讒言,廢掉太子宜臼。宜臼被廢后,作《小弁》詩,抒發自己被棄逐以后的憂怨。
8、《巷伯》:《詩·小雅》篇名。相傳巷伯被讒而受宮刑,氣憤之下作此詩。
9、遽遺:驟然刪除。
10、屈原之騷:屈原,名平,戰國時楚國貴族。輔佐楚懷王。后受貴族子蘭、靳尚等人讒毀,被放逐。“騷”即屈原所作的《離騷》,抒寫他的理想抱負和這種抱負不能實現的悲憤心情。
11、伍胥之諫:伍胥,即伍子胥。春秋時吳國大夫。諫:指勸吳王拒絕越王勾踐的求和,并停止伐齊,被夫差賜死。
12、賈誼之疏:賈誼,西漢初期杰出的文學家、政論家。他曾多次上疏批評時政,建議削弱諸侯王勢力。后受排擠被貶,不久抑郁而死。
13、叔夜之詩:指嵇康的《幽憤詩》。嵇康,字叔夜。魏晉之際的文學家、思想家、音樂家。因不滿司馬氏集團,被司馬昭所殺。《幽憤詩》是嵇康被捕后在獄中寫的。
14、劉蕡(fen)之對:劉蕡,唐代人。文宗(李昂)時應賢良對策,激昂慷慨,怒斥宦官罪行而被黜落。對:指劉蕡所上對策。
15、薦紳:同“紳”,本指古代官員的一種裝束,這里代指官員。
16、識(zhi)之:記下這篇序。識:記。
翻譯
青霞沈煉君,以錦衣衛經歷的身份向皇帝上書斥責宰相。宰相因此非常忌恨他,正當宰相要極力羅織罪名陷害他時,幸虧皇帝仁慈圣明,特地減輕他的罪罰,只把他貶謫到塞上。當時,沈君直諫的聲名傳遍天下。不久,沈君滿懷郁懣,攜帶家小,遷居塞上。正逢北方的敵人多次侵犯內地,而帥府以下的各級官員都束手無策,關閉城壘,任由敵人往來出沒,連向敵人發一支箭來抵抗都做不到。甚至等到敵人退走以后,他們就割下在戰爭中陣亡的中原士兵和在郊野中趕路的人的耳朵來當作軍功。而百姓中父親哭兒子、妻子哭丈夫、哥哥哭弟弟的,到處都是,怨憤之情無處可訴。沈君既對上憤慨于邊疆防務的日益懈怠,對下又痛心于將士們肆意殘害百姓、欺騙國家。他多少次為之哭泣哀嘆,于是就將他滿腔郁憤表現在詩歌文章中,從而抒發他的情懷,文集中所載錄的各篇就是他這類的作品。
沈君本來就因為敢于直諫而為當世人所敬重,而他所作詩文又多所譏刺,稍一傳播,上下都感到震驚恐慌,于是他們就竭力造謠、陷害,而大禍也就落到了沈君頭上。沈君遇害之后,那些曾身居軍中要職、一同陷害沈君的人,不久也都因罪被罷官。又不久,過去仇視沈君的宰相也被罷官。而沈君的門人、給事中兼諫議大夫俞君,就搜集編纂了沈君生前的著述若干卷,并加以刊刻流傳。沈君的兒子沈以敬,來請我為文集作這篇序文。
我拜讀了沈君文集后,題寫道:像沈君這樣的人,難道不就是古代那些志行高尚的一類人嗎?孔子刪定《詩經》,從怨恨親人的《小弁》、諷刺奸讒的《巷伯》以下,那些忠臣、寡婦、隱居之士、憤世嫉俗者的作品,一概被列入“國風”,并入“小雅”,這樣的作品不可勝數。難道這些都是古代的合乎音律的詩歌嗎?然而孔子之所以不輕易刪掉它們,只是憐憫那些受讒害的人,彰顯他們的志向,他還說過“這些詩歌都是發自真情實感,都合乎禮義的要求”,“說話的人沒有罪,聽的人完全可以把它作為借鑒”。我曾依次考察了自《春秋》以來的作品,發現屈原的《離騷》好像是在發泄怨恨,伍子胥的勸諫像是在進行威脅,賈誼的奏疏很激切,叔夜的詩歌又像是在抒發憤恨,劉蕡的對策像是在表現亢直的個性。然而按照孔子刪定《詩經》的原則而收集、編輯它們,應該是未必沒有值得收錄的。沈君雖然已經作古,然而海內的官員大夫們,直至今日談到他,沒有一個不感到酸澀流淚的。唉!文集中所載的《鳴劍》、《籌邊》等篇,假使讓后人讀了,那么它們完全可以使奸臣膽寒心折,令守邊將士戰馬騰躍,振奮起同仇敵愾的義憤,這是必然的。今后,國家負責采詩的官員看到這些詩篇,難道會把它們給遺漏掉嗎?在此,我懷著一片恭謹之情記在這里。
至于說到文采詞藻精工還是不精工,以及是否符合古代作家的題旨,這些都不是能夠說明沈君大節的東西,所以在這里我就不再論述了。
作品鑒賞
本文是作者為同時代的錦衣衛經歷沈煉詩文集所作的一篇序言。文章始論沈煉的生平大節,次論沈煉詩文集的由來及寫作主旨。論生平大節,盛稱沈煉憂國憂民,敢于抗顏直諫,疏攻權臣,而獲罪流徙塞外,“累然攜妻子,出家塞上”,不以個人得失為懷,而“以其所憂郁發之于詩歌文章,以泄其懷”,感慨“若君者,非古之志士之遺乎哉”。論其詩文主旨,指出其與詩騷同義,“足以寒賊臣之膽,而躍塞垣戰士之馬,而作之愾也”。寫至感情激越處,不禁一唱而三嘆,感慨涕零之狀如躍紙上,而呈現出強烈的效果。
茅坤的這篇序文沒有采用著重評述作品的慣例,而是以大量筆墨介紹了沈煉憂國憂民,敢于直諫的精神,對其悲慘遭遇,抒發了強烈的痛惜和激憤之情。文章的第一、二自然段,介紹了沈青霞生平。開篇直接點明他直言敢諫的`高貴品質,“由錦衣經歷上書詆宰執”,“宰執深疾之,方力構其罪。”“詆”是指責意,“構”是指虛構、捏造。這里一“詆”一“構”對比鮮明地寫出了沈煉的磊落直言和嚴嵩的卑鄙下作。接下去介紹了沈煉被流放到邊塞的情況。流放,對他來說,只是略有失意感。“累然”二字既形象又精煉地寫出了他的心理變化。但當他痛心地看到蒙古韃靼部俺答汗內侵;看到邊帥不僅束手退避,還無辜殺戮百姓冒功請賞;看到百姓的痛苦,他氣憤、苦悶、憂郁,“數嗚咽欷歔”。上書譴責無望,只得以詩歌文章作為發泄積郁和譏刺時政的工具。據《明史·沈煉傳》載:在邊塞,沈煉頗受當地人的敬重,請他當老師,教習鄉中子弟。他除了撰寫詩文揭發邊防黑幕,抨擊時弊外,在教習之余,縛李林甫、秦檜及嚴嵩的模擬草人,聚弟子攢射。他還“踔騎居庸關口,南向戟手詈嵩,復痛哭乃歸”。他措詞激切的詩文使得“上下震恐”最終被嚴嵩父子構陷處斬。
文章第三、四自然段是對沈煉詩文價值的評論。從這一部分看,作者的著眼點不在于研究推敲文章詞句是否工巧,而是突出沈煉的為人與他詩文創作的關系,評論其思想價值和作品的社會意義。這是和文章第一部分論敘他的人品統一的。“若君者,非古之志士之遺乎哉?”首先,作者用反問句的形式肯定沈煉是一位正氣磅礴的仁人志士,他的作品也和他的人品一樣,正是秉承了古代有志之士的風格。作者以為,詩文沒有必要都唱統一的歌功頌德的調,都說中正平和、不偏不倚的話,完全可以有怨懟和譏刺,可以有激烈和憤恨,“言者無罪,聞者足戒。”根據這種觀點,在反問句之后,作者先引證了孔子刪《詩》的原則:不以是否合于“中聲”為標準。那些“忠臣、寡婦、幽人、懟士”的篇什“不可勝數”的被分別編入《詩經》的《大雅》和《小雅》之中。并具體地以出于怨恨的《小弁》篇和出于憤怒的《巷伯》篇為例,來說明孔子很注意那些內容有價值,能打動人心的作品。緊跟著,又以排比句的形式例舉了屈原、伍子胥、賈誼、嵇康、劉蕡等人的文辭詩賦,他們的作品有怨恨、有激烈,有憤怒甚至過分,也都不合于“中聲”,但都有其不同的存在價值。根據以上事實,順理成章地證明了沈煉是古代有志之士的繼續。他的作品激昂慷慨,“其文章勁健有氣,詩亦郁勃磊落,肖其為人”(《四庫提要》語),具有發揚正氣打擊奸邪的作用,應當傳之后世。茅坤和王慎中、唐順之、歸有光等人被稱為明代的“唐宋派古文家”。強調文章和道的關系,注重文章的思想內容是“唐宋派”散文的一個重要特征,此篇這個特點就很突出。作者對沈煉詩文推崇備至,實際上在于對其人格的推崇,由此可看出,茅坤首先注重的是詩文內容的傾向。
結構特點
文章雖是一篇短制小序,但寫得情真意摯。整篇行文采用夾敘夾議的筆法,字里行間積蘊著深沉的感慨。如第一部分中,為了加重對沈煉人格的評價,在敘述其生平的同時有兩處恰到好處的議論:“當是時君之直諫之名滿天下”,“君故以直諫為重于時”,作者直抒胸臆,肯定其直言敢諫的錚錚鐵骨和令人尊敬的高貴品質。再如:在對沈煉詩文作了認真的評價后,寫道:“嗚呼!集中所載《鳴劍》《籌邊》諸什,試令后之人讀之,其足以寒賊臣之膽,而躍塞垣戰士之馬,而作之愾也,固矣。他日國家采風者之使出而覽觀焉,其能遺之也乎?”這里,為了突出對沈煉的仰慕,作者直接評價其詩文的作用,加之感嘆句和反問句的綜合運用,把深沉的感情很自然地表現了出來。
結構謀篇、條理井然是這篇散文的另一個重要特點。此篇小序很注意選材和布局:先介紹沈煉的生平,作者沒有羅列其一生中的瑣碎小事,而是用極簡凈的筆墨,突出他不畏權貴、剛直不阿的性格。正是因為他為人耿介正直,才遭到壞人的構陷。介紹生平是為了肯定其人格,為君子立碑。這樣很自然地轉入第二部分對沈氏詩作進行評價。他那些“足以寒賊臣之膽”的詩作是具有一定社會意義的。文章從人寫到文,最后點出自己的意圖,整篇文章脈落清晰,簡潔有力,一氣呵成地完成了對一個人人格的評價,詩文的評價,真可謂匠心獨運。
文從字順,語言流暢質樸是本文寫作上第三個特點。文章中無論是對沈煉生平的介紹,還是對其詩文的評價,都給人一種信手寫出的感覺,語言明白如話,不假藻飾,毫無佶屈聱牙之處,娓娓道來,意味深長,讀之瑯瑯上口。另外,文章語言在暢達質樸之中富于變化。反問句、排比句、感嘆句的使用增強了論述的力量;錯落變化的句式構成了尺水興波、曲折有致的文勢,這些都使文章于通俗自然中蘊含著豐富的內涵。在這一點上,對我們認識“唐宋派”散文的語言特點也有極大的幫助。
創作背景
嘉靖年間,世宗昏憒,奸臣當道,朝廷腐敗,力衰財盡。沈煉為人剛直,憂國憂民,嫉惡如仇。尤其痛恨由于嚴嵩的貪鄙奸惡,導致嘉靖二十九年蒙古俺答的入侵,他上疏痛罵嚴嵩“貪婪之病疾入膏肓,愚鄙之心頑于鐵石”。疏中列數其十大罪狀,請求皇上誅戮奸臣,“以謝天下”。但是,昏庸的世宗不識其奸,而嚴嵩又善在世宗面前搬弄是非。結果,嚴嵩毫毛未損,沈煉卻以詆誣大臣之罪被廷杖,謫佃保安。后來,嚴嵩又指使其黨羽誣蔑沈煉謀叛,把他逮捕處死,沈煉的兩個兒子也遭杖殺。嘉靖四十四年,嚴嵩父子被罷官、處死。沈煉的子弟大呼:“沈公可瞑目矣。”沈君的門生俞君搜集編輯了他生平所著的詩文若干卷,刊刻流傳,他的兒子以敬來請茅坤作序。茅坤深深敬佩沈煉的為人,且與沈有著相似的遭遇。便欣然寫下了這篇序文。
作者簡介
茅坤(1512~1601)明代散文家。字順甫,號鹿門。歸安(今浙江湖州)人。1538年(嘉靖十七年)進士。歷任青陽、丹徒兩縣知縣,遷禮部主事,又轉任吏部稽勉司,曾受牽連而謫為廣平通判。后又屢遷廣西兵備僉事、河南副使。由于鎮壓廣西瑤民起義有功而升為大名兵備副使。終被忌者中傷,落職歸家隱居50余年而卒。1557年(嘉靖二十六年),曾為胡宗憲幕僚。著有《史記鈔》、《紀剿除徐海本末》等。茅元儀是其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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