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人稱里的大學(xué)問的論文

　　《鴻門宴》語言生動，寥寥數(shù)語就突出地刻畫人物個性。文中極傳神極具個性的人物語言，令人百讀不厭。特別是人物稱謂的準(zhǔn)確使用，可以讀出許多意味。筆者試從本文的人稱使用上品出以下幾點。

　　一、人稱中的地位尊卑

　　中國是舉世聞名的“禮儀之邦”,延續(xù)幾千年的宗法禮教在國人心中烙下深印，深刻影響著人們生活。古人是極講“禮”的，講究人的身份地位。人的身份地位不同，使用稱謂不同，等級森嚴(yán)。

　　王與公。王在漢代之前是君主制國家或封國的最高統(tǒng)治者。公是古代貴族五等爵位的第一等。春秋時期齊桓公雖為霸主，仍是周天子的臣子。如：張良曰：“請往謂項伯，言沛公不敢背項王也。”劉邦起兵于沛縣，隨同項梁擁立老楚懷王的孫子（名心）為“楚懷王”，自是劉邦號稱沛公，懷王讓沛公“領(lǐng)兵西略地”。在鴻門宴故事發(fā)生之際，劉邦有為王的心，最終還是聽從了張良的勸，對項王公開稱沛公，自居臣位，委曲保全。

　　大將軍與將軍。將軍是軍隊高級軍官稱謂。大將軍是先秦、兩漢時將軍的最高的號，可以統(tǒng)領(lǐng)指揮各路將軍。如（沛公）謝曰：“臣與將軍（項羽）戮力而攻秦，將軍戰(zhàn)河北，臣戰(zhàn)河南……”張良入謝曰：“沛公不勝杯杓……再拜奉大將軍（范增）足下。”人稱的變化，反映了人的地位變化，劉、張使用的稱謂實屬斗爭的需要。（詳見下文四、五兩點）

　　二、人稱中的敬謙態(tài)度

　　大王與項王。大王是古代對國君、諸侯的尊稱。如：張良曰；“料大王（劉邦）士卒足以當(dāng)項王乎？”在劉邦面前，張良用大王區(qū)別與項羽項王，表現(xiàn)他對沛公的尊敬態(tài)度。

　　君，古代對對方的尊稱，想當(dāng)于“您”。公，也是古代對男子的尊稱。如沛公曰:“君（張良）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度我至軍中，公（張良）乃入。”從“君”、“公”的稱謂可見劉邦對張良的尊敬態(tài)度以及張良在沛公心中的地位。

　　臣，秦漢以前在一般人面前表示謙卑的自稱，相當(dāng)于“在下”，后來是官吏、百姓對君王的自稱。如“將軍戰(zhàn)河北，臣（劉邦）戰(zhàn)河南……”（《鴻門宴》）“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陽……三顧臣于草廬之中。”（《出師表》）前一例“臣”是沛公對項羽的謙稱，并不是對項羽自稱臣子。后一例“臣”是諸葛丞相對劉禪皇帝的自稱，有臣子的意思。

　　竊，自謙之詞，往往含有私底下認(rèn)為，私自的意思，相當(dāng)于“我個人（之見）”。如：“勞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賞，而聽細(xì)說，此亡秦之續(xù)耳，竊為大王不取也。”從這一謙稱中也可以看出樊噲粗中有細(xì)的特點。

　　三、人稱中可見雙方實力

　　由于巨鹿之戰(zhàn)的完勝及后來進(jìn)兵發(fā)展，項羽當(dāng)時兵力已達(dá)40萬。不可一世的項家陣營，自恃強大，自認(rèn)為稱王稱霸，理所當(dāng)然，所以項羽陣營不僅私底下稱王，如：范增找項莊舞劍刺殺劉邦時說“君王（項羽）為人不忍。若入前為壽，壽畢，請以劍舞……”而且公開稱王，如：項伯對劉邦說“旦日不可不蚤自來謝項王”。宴會上雙方都在飲酒，項莊入為壽，壽畢曰：“君王與沛公飲，軍中無以為樂，請以劍舞。”“亞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劍撞而破之，曰：‘唉！豎子不足與謀！奪項王天下者必沛公也……’”

　　劉邦一方兵力只有10萬，而且勇猛善戰(zhàn)與項羽軍隊無法相比，雙方實力相去甚遠(yuǎn)。形勢所迫，沛公雖有稱王之心，只得私底下幾個親信之間稱呼。如：張良獻(xiàn)計一節(jié)，“誰為大王（劉邦）為此計者”。沛公令張良留謝一節(jié)，“張良曰：‘大王來何操？’”

　　四、人稱中可見斗爭的策略

　　公元前206年10月，由于秦軍主力軍為項羽所破，劉邦得以順利地?fù)屜热胂剃枺�本來劉邦“欲止宮休舍”，只是聽了張良“今始入秦，即安其樂，此所謂‘助紂為虐’”的勸誡，才“還軍霸上”，離開咸陽時他制造了“吾當(dāng)王關(guān)中”的輿論，后來又采取鯫生的意見，“距關(guān)，毋內(nèi)諸侯”。12月項羽破關(guān)而入，進(jìn)兵鴻門，當(dāng)劉邦的一系列言行傳到項羽耳中，看樣子一場地主階級內(nèi)部奪權(quán)戰(zhàn)爭必不可免了。

　　張良針對項羽慕虛名的思想弱點，在鴻門宴上有意捧高項羽。如：樊噲闖帳，一番義正詞嚴(yán)的指責(zé)之后，不忘“此亡秦之續(xù)耳，竊為大王（項羽）不取也！”張良入謝，曰“沛公不勝杯杓，不能辭。謹(jǐn)使臣奉白璧一雙，再拜獻(xiàn)大王足下，玉斗一雙，再拜奉大將軍足下。”張良不僅稱項羽為王，而且是大王，恭敬態(tài)度，超過項家陣營，就連亞父也被捧，升職為“大將軍”。

　　項羽果然中彈，“受璧，置之坐上”。但這些卻騙不了謀士范增的眼睛，“奪項王天下者必沛公也”。

　　對沛公，張良也稱“大王”，目的卻不同于項羽。如：“料大王（劉邦）士卒足以當(dāng)項王（項羽）乎?”張良始終稱劉邦大王，恭敬成分固然有，更主要的是支持劉邦為王關(guān)中，或者說更看好劉邦稱王天下。張良是在引導(dǎo)劉邦注意斗爭的策略。

　　五、人稱變化中可見人物的心理和性格

　　劉邦的善于用人、能言善辯和隨機應(yīng)變的特點，從他對不同人及在不同場合使用不同稱謂中可以看出。如：沛公曰：“君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沛公要兄事比張良大的項伯，潛臺詞：我和你張良是好兄弟，并不全是君臣關(guān)系。例句中“君”是敬辭，“吾”卻不是謙辭。有意思的是我們可以察覺劉邦嘴上對張良是很甜的，心里是不是真把張良認(rèn)作兄弟，鬼才知道。

　　“懷王諸老將皆曰：‘項羽為人僄悍猾賊。項羽嘗攻襄城，襄城無遺類，皆坑之，諸所過無不殘滅。今誠得長者往，毋侵暴，宜可下。今項羽僄悍，今不可遣；獨沛公素寬大長者,可遣。’卒不許項羽，而遣沛公西略地。”從上述史記中所載可知懷王命沛公西略地，命宋義為上將，項羽為次將，北上救趙。在鴻門宴發(fā)生之際，項羽還未大會諸侯，公開稱霸王。大家同為反秦將領(lǐng)，都是平等的。所以沛公在公開場合仍承舊制稱項羽官階，符合身份，合理合法，語氣謙敬，但不顯過分阿諛。

　　如：令張良留謝，沛公曰：“我持白璧一雙，欲獻(xiàn)項王，玉斗一雙，欲與亞父。……”沛公竟在自己人面前稱項羽“項王”，筆者揣度一方面人家項家人已經(jīng)當(dāng)著自己面公開稱“王”，是一種宣告，自己也默認(rèn)了，這時用“項王”稱謂，也算識時務(wù)；另一面在自己人面前提到“項王”，就算有失身份，也不用擔(dān)心讓外人取笑。

　　劉邦在人稱運用上非常靈活，說話分寸上恰到好處。簡直可以說他能“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項羽卻說話不分對象，不講場合，不計后果，是一個赳赳武夫形象。如：“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當(dāng)劉邦到鴻門，親自謝罪，說了一番謊話后，他聽得洋洋得意。竟對沛公稱己名諱“籍”，把劉邦當(dāng)作自家人，以示對沛公的敬重，表明自己原來對劉邦并無成見。

　　古人一般有名、字、號。名諱不可以隨便說的。長輩對晚輩可以直呼名，公文里要用大名。晚輩可以對長輩自稱己名以示敬重。同輩之間一般互相稱字稱號。再如：“丹不忍以己之私，而傷長者之意，愿足下更慮之！”“日以盡矣，荊卿豈無意哉，丹請先遣秦武陽！”（《荊軻刺秦王》）太子丹在荊軻面前，稱己名諱，不稱官銜，顯示以荊軻為長者，十分敬重。

　　鴻門宴落幕了，我掩卷遐思，回味，小小人稱里竟有如此多的意味，司馬遷的匠心越發(fā)令人嘆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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