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間秋月散文
拔稗子的時候,父親最好說:“大署過罷,該立秋了,立了秋好。晚稻抽穗,早稻熟。等下個月亮圓了,撿棉花,割稻子,刨落生……”每逢這時,我想著一季子農忙下來累得脫層皮,就會和父親瞪眼兒。
立秋,晴朗的夜空是湛藍的,滿天星兒簇擁著一彎清瘦的新月,相互輝映,竭力地向鄉間的黑夜投放著微弱光亮,模糊的照出村莊和田野,隱約可見農家屋脊上那一溜兒黑色的小瓦兒,長蛇似的靜伏在毛草屋的頂端。點點閃爍的螢火由田野飛進村莊,停歇在墨綠的槐樹葉上,空氣里漾著瓜果的香甜,蛐蛐和稻田里的青蛙好像懂得這如畫般的美景,樂此不疲的繁鳴。
這個時節,我們白天忙著拔草、積肥、平整稻場。吃罷晚飯,父親在院子里開始修理鐮刀和犁耙,等損壞的農用工具。我用洗碗刷鍋的水攪和了稻糠喂了豬狗,收拾滿滿一大盆臟衣裳去村頭池塘的水摽上搓洗。末后,就了池塘的水洗了臉和腳,端著洗凈的衣裳回家,煤油燈也舍不得點燃,摸索著上床。
夜半,星月隱沒了,鄉間如墨,一道道電光夾以訇訇的炸雷聲從屋脊掠過,接著是澎湃的雨聲,雨水很快浸透茅草屋,滴答滴答的雨水亂濺,涼嗖嗖的。父親聞聲起床,拿來水桶,瓷盆,瓦罐,放在每一個露雨的地坡,接滿了慌忙端著潑出去。漫長的雨夜里,我們只有沉長無奈的嘆氣,盼望天亮,等待雨過天晴。
到了收成的日子,天一落黑,月亮很快就會從南河竄出來。我挑著水桶走向南畈的大堰,看橙色的月亮又圓又大,沉重的連天空也快承載不住了,低懸在高高的大壩上。眨眼功夫便已升高,誘人的橙色也隨之淡化去,銀盤一樣冰清玉潔,散發著明亮的清輝,好像特意在這個時節照耀鄉間。
已收割后稻茬子田還沒顧得上翻耕,人們正趕忙著日夜打場,把新打下來的稻谷、大豆、棉花等農產品曬干整凈后,得趕緊送到鄉鎮上去交公糧,每一架子車糧食,換來的都是征糧部門給打的“欠白條。”就這,我們還得趕在規定限制的時間內,爭先恐后的完成每一項任務,否則就得遭受超期罰款。交了公糧之后,除了一家人緊緊巴巴的口糧,多余的才能賣給糧販子,得了錢才能買化肥,畜牲、穿衣的布料等,多數生活開銷,都得依靠這一季子秋糧。
我走著聽著,正在碾場的莊稼漢吆喝著拉石磙的老牛,那套石磙的木架子“吱扭吱扭”地響著,很有節律地伴湊著老牛邁著沉重的步履。偶爾,碾場的漢子哼唱起無名的曲調,抑揚凄婉,乍聽要人心酸,卻能給人以振奮,也許這是他哼唱給老牛的提神劑……
夜越深,月亮愈高,星兒變得愈稀小,略略覺著涼意浸人。
我將才走上水標準備提水,一條白魚躍起,攪爛水中的亮,慢慢的在我眼前還圓了。我瞅著水中的月亮,小心翼翼地用扁擔鉤子掛著水桶投進大堰提水,月亮還是被我攪破碎了。我將挑起水桶,發現月亮跳進水桶里來了,正在快活的舞蹈。我挑著月亮笑著往回走,不妨,踢著一只晝伏夜出的刺猥,它堅硬的刺扎疼了我赤裸的腳趾,嚇唬我一跳,它卻細著聲兒“嘰嘰”叫著縮成一團。我將放下扁擔,想脫了布衫包住它,送給爺爺剝了皮煮熟下酒。它颼溜鉆進葦林里了,驚起一只夜鳥,撲淩起翅膀,清脆的叫一聲向遠方飛去,消失在夜色中。
當大雁南歸,浮云急奔,秋風掃落了樹葉,日漸消瘦的月亮在蒼穹輕快地移動著,鄉間依然享受著月的白光。滿心期待來年豐收的父親,特別遵崇自然規律的時節,就是整夜不眠,也要爭取盡快把小麥播種下,一道道將翻耕的坎壟含著水分,在月光下顯得銀光閃爍。
父親猛地一甩手里的趕牛鞭子,吆喝道:“駕!駕!”空曠的田野霎時傳來蒼涼悠長的回音,不知由哪兒傳來一聲貓頭鷹的啼叫,再加上不遠處墳地里那古老的幽靈忽明忽暗,要我心跳急劇加速,明知是一種自然現像,還嚇得喊道:“爸,老墳圈地里有一小團火,會跳!”
“別怕,它怕煙火,你趕緊刨田旮旯,啥事都沒得哈。馭!”父從停下來從褲兜里掏出旱煙棒來吸燃紅亮的煙火,用以平息心頭的恐懼。硬撐著耙完最后幾道坎壟,那舒緩的坷垃在月色下很快恢復了坪坦。
夜轉寒冷,霜打秋草。
父親的頭發,胡渣,肩膀,在月下凝聚著一層霜白。暗然瘦小的殘月已移到遙遠的西天,村莊和田野陷入黑暗、岑寂。父親卸下牛軛,仰望蒼穹長嘆口氣,拖著長腔喊道:“得福這天上的月亮,咱回家嘞!”也許是父親在給自個減壓;也許是給我壯膽,卻招引來嗅覺靈敏的黃狗由鄉間的小路疾馳而來。
瘦長的黃狗為我們慶功似的搖晃著尾巴,哼哼嘰嘰的磨蹭著我的腿,活像個撲進娘懷撒嬌的孩子。我對它訓斥道:“狗東西,快回家瞧門去。”黃狗夾起尾巴低頭,小聲的哼幾聲,好像受了委屈。之后,它抬起頭來向著遠方的田野替驅趕邪靈似的狂吠幾聲,引起遠處人家村莊的群狗跟著狂吠,一陣接一陣響雷似的,淹沒了田埂上秋草叢里寒蟬凄切的叫聲,乖巧的'黃狗夾著尾巴跑回家盡守職責去了。
鄉間秋月,有晴也有陰;有陰也有晴;有圓也有缺;有缺也有圓;由東到西;由西到東,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地更新著,然而,農民的命運似乎永遠都籠罩在陰歷月末那蔭蔽的月光下。
忙忙活活,一年到頭,窮得連件新衣裳都穿不上。聽說城里的錢好掙,我抱著發財夢跑城里打工。漂泊的日子,心版時常回放鄉間月下,跟父親勞動的場景,相比之下,總是城里的日子好過些。
時隔多年,我讀著“鄉情醉了溪水和田園,蛙鳴叫顫了茅屋的星天,當陽光點燃大地,石頭和游子也溫暖。耕牛的汗水濕了梯田,農人的脊梁金燦燦……”那誰的小詩,寫得真好!令我眼前呈現家園的情景畫面,好像回到鄉間,看見月亮竄出的夜晚。
中秋,我跑回家園。
父親說:“曉得你喜歡吃魚,城里吃賣的魚多數都是人家用飼料和化肥喂養的,沒得咱這塘里的野生魚吃著香,我拿網撒去,你掂城里留著慢慢吃。”
“爸,您還喜歡這天上的明月唄?”我一把拽住父親的衣角,幸福和酸楚一齊涌上心頭。
父親凝神仰望天上的圓月,久久沉默,嘆息道:“那個年代的農民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雞早,中國的每一個農民一輩子活下來,都沒少受勞苦,苦得說不出。現在好了;咱再也不用交公糧,雜稅了。慢慢的城里人有的,咱農民都會有,黨的政策叫這月亮圓進人心窩……”
我聞著父親由衷的贊嘆,拿起筆兒趴在院子里的碾盤上,蘸著月光寫:“鄉間的回憶若能下酒,我想同鄉親斟上梁米蒸餾,把酒樽,接這輪無價的圓月永駐村莊;永駐心頭。我是村莊一粟,我的歡悅開放在鄉間秋月的光華之中!”
宜居信陽黃國燕原稿手記2008年10月2009年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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