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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一座村子相忘散文
一座村子的記憶不會太多,也不會太久。你要讓一座村子記住你,確實不怎么容易,可它要忘記你,卻比忘記一棵樹、一堵墻、一座房子容易得多。
就像村頭的水坑,夏天的時候一場大雨,全村子的雨水都流進去,它盛不下,一些水只好漫出來,流到村外的小河里。水坑下面的水一直往地下洇,上面的水在日頭的蒸發下一直往天上飛,空出地方再等著下一次雨水流進來。一座村子的記憶容量就這么有限,想要像水一樣留在水坑里,還需要運氣。
人們都不想被自己的村子忘掉。小時候在墻上用瓦片寫字,用刀子把名字刻在一棵小樹上。長大的時候拼死拼活掙錢,拆了父親蓋的房子再新蓋一座房子。死了以后埋在村頭兒的土里,堆個墳頭兒,再立塊兒墓碑。
一撥兒一撥人就像是一茬兒一茬兒莊稼,上一茬不割倒,下一茬就沒有地方長。一輩兒一輩兒人的愿望都沒能真正實現,因為哪一輩兒人都想實現自己的愿望。
十九歲的時候,我從村子里走了出去。在大家眼里,我還是村里人,只是我已經沒有還是這個村的人的證據——我的戶口已經遷出去了。他們分地的時候沒有我的份兒,選村長的時候沒有我的票,我自己覺得也不像個村里人。十八歲那年劃給我的宅基沒有收回去,我不知道該不該感謝他們。
我也不想被自己的村子忘掉。不僅僅是有我的老院子,還有叔、伯、大娘、嬸子、哥哥、弟弟以及侄子、侄女、孫子、孫女,小時候一起長大的玩伴兒,一街筒子一街筒子的街坊鄰居。他們覺得,不分給我地,不讓我選村長,是我當初走出村子應付的代價。
我常常到村里去,見了生人就問這是誰誰誰。春節的時候,我跟著一大幫子堂兄、堂弟挨家挨戶去拜年,卻發現我所能認識的人還是一年年少起來。我叫不出新媳婦兒的名字,也叫不出小孩兒的名字,我僅知道誰是誰家的媳婦兒,誰是誰家的孩子。出了村子如果遇見,我們都不會認出我們是一個村的人。
二十年,足以讓當初六十歲的人大部分入了土。他們對我的記憶,也一段一段埋到土里去了。二十年,也足以讓當初三四歲的孩子,再娶來一撥兒我不認識的媳婦兒,生出一撥兒我不認識的孩子,他們誰也不知道我在村子里的故事。
不要提刻字的樹木。它們有很多早就被刨掉了,新栽的也快碗口粗細,上面的字跡很難辨認,我知道那是后來哪個孩子刻的。有幾棵老樹還在,樹皮龜裂得像久旱的河床,深深的裂紋把刀印兒完全湮沒了。只有我才知道,那上面曾經有我的名字。
房子和墻壁就更不要提了。它們早就塌掉了,或者被人拆掉了,換成了嶄新的,上面的字也是嶄新的,“某某某是個大壞蛋”,“某某某是某某某的老婆”……我當初寫的字也是這樣歪歪扭扭嗎?有一家的老房子還在,墻壁在風吹雨打中掉了不知多少層磚末,我已經找不出當時寫字的是哪一塊磚頭了。
與一座村子相忘,取決于一個人回來的次數:你回來的次數越多,就會發現你被忘記得越快。一切都是這樣身不由己,時間把它們都變老,再都變新。我不敢一家一戶地算計還有多少人認識我,還有多少老房子在,還有多少老樹在。
一個人的記憶和另一群人的生活是矛盾的。他們的眼睛直往明天看,他們的心氣直往明天使,他們不想回頭,也沒有時間回頭,忙忙碌碌地創造著自己的生活。他們要改變村子里的一切,包括屬于村子的土地。
莊稼、牲畜、蔬菜、樹木、房子、街道……還有村莊的名字,改變無所不在。你說,一座村子還能靠什么記住你呢?只剩下些日日月月年年不停變老和變少的人的記憶。與一座村子的相思,總有一天會變成一廂情愿。
要是一座村子也能像一個縣、一個市、一個省乃至一個國家,擁有屬于自己的歷史書該有多好啊。不,這個想法似乎不太容易實現。一個家族有一個家族的“家譜”,人們不會按照一個村子去書寫一本“村志”——他們寧可把外村的同姓人拉進家譜,也不愿意為一個村的異姓人寫點兒什么。
與一座村子相忘,最好的辦法就是永遠不再回去,讓村子徹底把你忘掉,讓村子里的人也徹底把你忘掉。總有一天,你懷戀的村子將會和所有的村子一樣,只活在你的回憶里。
當一代一代走出村子的人,沿著不同的道路,把老朽的身體運往村莊的時候,他們一定會走到一個節點上去:身后的人不再擁有村莊,他們也一致認為,你的身體也不再屬于村莊,你是他們的根,你也沒有異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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