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飄香說桂花散文

　　這個世界上有些花，并不是用眼睛來欣賞的，比如桂花。

　　在上海的桂林路上，有一個公園，叫做桂林公園。這本是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公園，但是，它卻因為一種花而出名，那就是桂花。在桂林公園里，種滿了各個品種的桂花，據說，到了桂花開的時候，香氣可以傳到幾條馬路之外。我就是因為心中渴慕那滿園的桂花，才會坐著汽車，從城市的這一邊，來到了那一邊，去尋找那飄香的桂花。

　　只可惜，雖然我每年都會去桂林公園一次，可是，我卻從來都沒有在桂林公園里看見過那桂花飄香的勝景，可能是去的時間不對吧，我不是去得早了，就是去得晚了，所以，一直都無法得見這滿樹“金粟千麩糝露囊”的景象。

　　記得那天傍晚，我又失望地從桂林公園里出來，坐上公交車回家。由于路途遙遠，且遇上了堵車，所以我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我抬頭看看天空，天陰沉沉的，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或許，現代文明把都市的霓虹燈點亮，可是同時也將夜空給弄臟了，所以，才會使得天空的星星不再閃亮吧。我這樣想著，竟然鬼使神差地走進了小區門口的一片綠化旁邊。

　　我的周圍都是一些參天的大樹，它們兀自站著，比白天看起來更加高大。

　　突然，我感到有一陣奇異的香味向我襲來，它充盈了我的整個鼻孔，讓我頓時感到一陣喜悅，因為，我聞到了桂花香。奇怪了，我每天都從這里走過，怎么只有今天才聞到了桂花香呢，難道，是它今天才剛剛開放嗎？這就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在桂林公園恭候桂花多時，它卻遲遲沒有露面，原來，它正在我家小區門口等著我呢。于是，我緩緩地將肺中的濁氣吐掉，然后猛地一吸，啊，滿鼻都是馥郁的香氣。誰說只有醇厚的美酒才能醉倒人的呢，我分明感到，自己已經被這濃郁的桂花香，給迷醉了。

　　那濃濃的桂香包圍了我，于是，我立刻判斷，在這片綠地中，一定有一棵桂樹，雖然我看不到它在哪里，但是，我卻知道它一定就在這里，因為，在漆黑的夜里，它的香味為我指明了它的方向。

　　就是從那一刻起，我知道了，原來，欣賞一種花，并不一定要用眼睛的，用鼻子也可以。我很想找到它究竟在什么地方，可是，周圍卻漆黑一片，讓我不得不放棄了搜索。不過，沒有關系，就算看不見它，我也知道，其實，它就在那里。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飄”，真的是如此啊，我覺得，這種香氣環繞著我，可是，我卻不能準確地辨別它的方位，無法探知它的來源。唉，算了吧，今天晚上看來我是不太可能找到桂花的蹤影了，還是等明天天亮之后再來尋找吧。

　　站在桂花那富有古典氣息的濃郁香氣中，我久久不肯離去。此時的我，如同一個信徒一般，仿佛正和心中的神明面對面站著。有一種花，你看不見它，但是你卻相信它的存在。這就如同，有一種信仰，你觸摸不到它，但是你卻相信它的正確。

　　忘了是聽誰說的，他告訴我，凡是能發出香味來的花兒，那花香都是“或清或濃，不能兩兼”的。我還記得，他當時振振有詞地告訴我，那是古人說的。聞著這滿鼻的桂花香，我笑了，這是真的嗎，古人也未必全都正確吧，今天，我就找到了一種香氣清濃兩兼的花兒，那就是桂花。它清芬襲人，濃香遠逸，能夠把香氣散播得如此之遠，說明它的香氣，的確是馥郁的。可是，當你把它吸入鼻孔的時候，它卻和一般的香水不一樣，不會把你齁著，它會在你的體內淡淡散發，散發一股持久的清香，那一絲甜蜜的幽香，能夠把你帶到如夢幻般的世界中去，這，就是桂花清香之處。所以說，桂花，“或清或濃，可以兩兼”。

　　“八月桂花香”，沒錯，八月只屬于桂花，想到這里，我又閉上了眼睛，雖然看不見，但是，我卻能夠感受到，滿樹的桂花都露出了笑臉。人稱桂花是“葉密千重綠，花開萬點黃”，是的，我仿佛真的看到了，當入秋之后，各種植物開始衰敗，開始落葉，然而，桂花，它的葉子卻像涂了蠟一樣，顯得更加墨綠。那綠葉叢中，有黃色的小花，那是金桂；還有白色的小花，那是銀桂；對了，還有橙色的，那是丹桂。它們無不例外，都散發出陣陣的幽香。

　　這么濃郁的香氣，這一定是一棵高高大大的桂花樹，那上頭，一定開滿了花兒，我明天一定要再來這里，看一看，它究竟是什么樣子的。

　　第二天的一早，我便去尋找那昨夜聞到的桂花。原本以為，到了白天的時候，應該會比較容易找到桂花的蹤影，可是我卻依然一無所獲，四周都是高聳的綠樹，哪里有花的蹤影呢。

　　突然，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再用眼睛去找，而是閉上了眼睛，開始用鼻子去聞，用心靈去感受。就在這時，一陣淡淡的香氣鉆入了我的鼻孔，并不濃郁，但是，我卻能感受到它的存在。我循著香氣小心翼翼地挪動著腳步，尋覓著香氣的蹤影，慢慢靠近。我依然不敢睜開眼睛，生怕眼中所看見的那個花花綠綠的世界會擾亂了我的思維，讓我無法準確地找到桂花的蹤跡。

　　這時候，一陣爽颯的風兒吹過，啊，我感受到了一陣濃郁的香氣，對，一定就在不遠處。我緊走了幾步，那香氣越來越濃郁了，我猛地張開了眼睛。“滴滴研朱染素秋，輕黃淡白總含羞”，這話真的是一點都不錯，的確，那大朵大朵姹紫嫣紅的花兒，我自然也是喜歡的，可是，它們給我的震撼，卻遠遠不如這一小簇一小簇，只有米粒大小的黃色小花。

　　那桂樹并不高大，也不像我想象中那樣，滿樹都是黃色的小花，放眼看去，都是翠綠的枝葉，在寒風中微微抖動著，那花，卻實在是少得可憐，蔥蘢的樹葉中，開著一簇簇金燦燦的小花，碎碎的，它們簇擁在一起，花瓣中細小得幾乎看不見的花蕊在風中顫動著。

　　我覺得這真是難以置信，那沁人心脾的香味，究竟是如何從這一小朵、一小朵的花兒中冒出來的啊，它那小小的身軀，又如何能承載這么濃郁的香味呢？桂花的香，不同于其他的香味，那是一種既濃得化不開，又淡雅得無跡可尋的香氣。

　　我很想摘下一朵小花來仔細研究一下，看看這小小的身體中哪里來的巨大能量，可是我是個愛花之人，真正的愛花之人是從來不采花的。這時候，那桂花就仿佛是知道了我的心意一般，一陣微風拂過，一朵小黃花掉了下來。我伸手一接，那黃花就正好掉在了我的手心里。

　　我仔細地打量手心中的這朵小黃花，它的花瓣是如此雅致，不過還是能看得出，似乎是有四枚花瓣。可是，卻并看不出有它與其他的花兒究竟有什么不同之處啊。這時又有一陣微風吹過，將我手中的那一小朵桂花吹落在地上。我無不遺憾地收回手，下意識地將手指放在鼻子前嗅了一下，似乎還能聞到，在我的指尖上，也透出淡淡的香氣呢。這味道啊，恐怕要在這整個秋季，都縈繞在我的指尖了，我心中暗自欣喜。

　　就在這時，突然襲來了一陣狂風，那桂花便窸窸窣窣地直往下掉。以前，我只聽人說起過櫻花雨是如何好看，可是如今才知道，這桂花雨的盛景，勝過櫻花雨千倍萬倍。因為，你可曾見過，這世上有什么雨，是帶著香氣的啊？只有桂花雨。

　　據說，有很多人，喜歡采摘桂花，曬干后用來當作甜品的輔料，摘桂花的時候，是不能用手摘的，必須要用手搖。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不過，我眼前所看到的情景，就好像是空中有一只無形的大手，在搖動桂花樹一般。哈，莫非，是老天爺也想吃那桂花圓子羹了嗎？雖然說，看著樹上那原本就不多的花兒，撲撲簌簌地往下掉，我心中有些不舍，可是，我還是覺得，這洋洋灑灑的一場桂花雨，真的是好美啊。我的身上、頭上，都灑落了桂花，整個人好像是沐浴在了桂花的香氣中一樣。

　　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了“人閑桂花落”的詩句來，看來真的是這樣啊。我每天上下班，都從這條路上經過，卻從來都沒有注意到，在這片小小的綠地中，居然有桂花。一直到現在，桂花已經快謝了的時候，我才發現，原來，苦苦尋覓的桂花，其實就在我的身邊。為什么在桂花盛放的時候，我從來都沒有注意過它的存在呢？那時候，它應該會有比現在更加濃郁的香氣啊。或許是因為，那時候我實在是太忙碌了吧。每天，都只是匆匆地忙著趕路，何曾想到過，要停下腳步來，看一看自己身邊的花草啊。這個世界上從來都不缺少美，少的只是發現美的眼睛。如今，我有了閑暇，自然就能夠發現這桂花的蹤影了。

　　桂花是屬于閑適之人的，它絕對不是那種喜歡炫耀自己的花兒，你看，它喜歡用大而厚重的葉子，將自己的花朵隱藏起來，如果你不是有一顆善于發現的心靈，你就不會先聞到它的花香，然后，讀出它的美來。

　　就在這時，我不經意間低下了頭，當我看到了那滿地的殘花時，心還是痛了一下。桂花啊，都怪我平常實在是太過于忙碌，竟然不知道你已經開過，如今，看見這滿地的小黃花，才知道，錯過了與你相會的佳期啊。那地上鋪著一層黃色的小花，就好像是一條金黃色的綢緞一般。我情不自禁地蹲下身子，去撫摸那些殘花，不，我不應該說那是殘花，因為，它們看上去一點也不像已經凋殘的樣子，那黃色，還是那么鮮亮。我輕輕捧起一小撮落花，放到鼻子旁邊，輕輕地嗅了一下，居然還能聞到淡淡的幽香。于是，我相信，它們雖然已經凋敝，但是，它們卻并不曾死去，那花香便是證明。對了，桂花就算是已經制成了花干，它依然是很香的啊，所以，那一縷香魂，一定未曾飄散，它就凝聚在那小小的花中。

　　看著滿地的落英，多少還是有些心痛，我想，桂花在古代應該是很珍貴的東西吧，要不然的話，當蘇秦來到楚國的時候，面對楚王，也不會說：“楚國之食貴于玉，薪貴于桂，謁者難得見如鬼，王難得見如天帝。今令臣食玉炊桂，因鬼見帝。”蘇秦便是用這樣的話語，來勸諫楚王的。在古人心中，“桂花”是和“玉”一般珍貴的東西啊。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桂花總是被人們用來比喻那些極其美好的事物。比如“折桂”一詞，就被人用來比喻科舉及第。傳說竇禹鈞一共生了五個孩子，分別取名為“儀、儼、侃、稱、僖”，這五個孩子個個都是人中龍鳳，他們相繼登科，馮瀛王就曾經贈竇禹鈞詩，贊之曰：“靈椿一樹老，丹桂五枝芳。”由此可見，古人的確是對于桂樹十分喜愛，否則的話，也不會用“丹桂五枝”這樣的詞語來比喻竇家那五個杰出的人才了。

　　除了這些，還有那“椒焚桂折”，用來形容仁人志士被殘害；“桂殿蘭宮”，比喻那些氣派而又華美的宮殿；“桂林一枝”，說的是那些才學出眾的人；“桂子蘭孫”，用來贊美人家的子孫……總而言之，一切和桂花有關系的事物，統統都是美好的，“物之美者，招搖之桂”，看來，桂花一直都是世上美好、高雅事物的象征啊。

　　在我的印象中，桂樹多多少少是帶一點仙氣的吧，傳說月亮中就有一棵桂樹。以前常常聽外婆講故事，說那月亮里有一棵桂樹，有一個叫做吳剛的，每天砍樹，可是，總也砍不斷。每次聽到這里，我都會發問，好端端的，去砍它做什么啊？長大后我才知道，那月亮里，其實并沒有什么桂樹。記得當時，我還松了一口氣呢，因為我終于放心了，并沒有什么桂樹，也沒有什么吳剛去砍樹，本來嘛，這香香的桂樹，誰不喜歡呢，去砍它做什么啊？

　　有時候我會想，要是月亮中真的有桂樹，那也不錯啊，那偷吃了靈丹妙藥而奔月的嫦娥，就不會覺得太孤單了吧。雖然在廣寒宮里獨自一人生活，可是至少還有一只玉兔相伴，每天晚上，能夠聞到桂花的香氣，也該滿足吧。如果整日里面對這樣一棵香樹，還要抱怨寂寞的話，那嫦娥便絕對不是一個善于品味之人了。

　　這世上最懂得品味桂花之美的，恐怕應該算是李清照了吧，那句著名的“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便是出自李清照之手。不管是“薪貴于桂”的典故，還是“折桂”的故事，都只是把桂花看作一種高貴之物，然而，這恐怕并不是桂花的本意吧。如果桂花喜歡受人敬仰的話，它也不會選擇只是開那小小的香花了，而且，它也不會選擇借住月宮這樣僻靜的地方了吧。所以，桂花是屬于隱逸之人的，那“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東南形勝，三吳都會”之地，并不是它心儀的安居之所，它最想呆的地方，是一個安靜的角落，比如，那“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描述的幽靜山澗，便是它喜歡的地方，在那里，自然能有“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飄”的閑適之感。這樣的景致，是最適合李清照這樣清雅脫俗的詞人的，所以，大概也只有她，才能寫出桂花的心聲吧。

　　除了李清照以外，還有一位偉大的詩人，也配得起桂花，那便是屈原，他在《楚辭?九歌》中就曾經這樣寫道：“援北斗兮酌桂漿，辛夷車兮結桂旗。”可見，屈原對于桂花也是極其喜歡的啊，只可惜，屈原太過于博愛，各種香草、蘭蕙，他都喜歡，所以，他不可能只對桂花情有獨鐘啊。

　　屈原并不對桂花情有獨鐘，但是我卻不一樣，天下花兒那么多，我還是最喜歡桂花。是的，如果不喜歡桂花，我也不會跑到老遠的桂林公園賞花，結果還失望而回；如果不喜歡桂花，我也不會在深夜，聞到桂花的香氣，就欣喜若狂，在漆黑的綠地里尋找桂花的影子；如果不喜歡桂花，我便不會在第二天一早，就去尋找桂花的蹤影；如果不喜歡桂花，我便不會用我的筆，為那十里飄香的桂花寫上一篇文章。

　　一直到現在，我依然不知道，為什么那小小的一朵花中，居然會有如此濃郁的香氣，但是我卻知道，做人要像桂花一樣，俊美的外表，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內在的氣質，“腹有詩書氣自華”，擁有才學的人，就好像是那香氣遠飄的桂花一樣，就算隱居在陋室僻巷，也終有名揚天下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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