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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上的鳥兒散文
父親種的那片樹,依然長在我家曾經居住過的那個地方,依然長在我的心里。
父親于上世紀七十年代初期被調到這條山溝里修建水電站,擔任油庫保管員,我們全家就住在油庫旁邊的兩間簡易平房里。那時候,房后邊是連草都不長的光禿禿的石山;房子兩則,門前的院壩里,也連棵樹的影子都沒有。除了偶爾看到從天空中掠過的鳥兒,既是在萬物復蘇的春天,也不會有鳥兒到我家房前屋后來光顧。按理說,燕子不在樹上棲息,總不會嫌棄我們住的地方荒涼吧?可是,就連燕子也不來筑巢。
水電廠建成發電以后,油庫被廢棄。又過了四年,父親離休了。單位按照離休老干部安置政策,在我家原居住的兩間簡易平房左側,建造了三間土木結構的新房子。在革命戰爭年代與和平建設時期辛苦了大半輩子的父親,終于有了空閑時間,但他老人家離而不休,給自己尋找事情干。首先干的,就是在房子的后邊和兩側種樹。
當時我家是單家獨戶,遠離單位集中住宅區,父親在母親的協助下,將三處稍微成型的地塊平整挖松了,開成了菜園子,門前最大的一塊平地依然當作院壩,能夠用來種樹的空間就非常有限了。但是,父親還是利用這非常有限的地形條件,甚至連巴掌大的犄角旮旯也不放過,竟然種植了一百多棵樹。我記得,有一棵冬青樹,四棵蘋果樹,十棵泡桐樹,兩棵杏樹,其余的就都是桃樹了。桃樹的品種大約有五個,黃桃,水蜜桃,小脆桃,連胡桃,離胡桃等。至于花草,那就不能算數了,除了仙人掌、吊金鐘、海棠花、杜鵑花、金錢樹這些盆景之外,還在院壩最前面的崖坎邊種了一溜兒串串紅,一年里,有三季開著花。
樹苗樹種有的是向人討要的,譬如泡桐樹,就是在植樹節的時候,向單位上管樹苗的人討要的;蘋果樹是向看守林管局中學果蔬園的熟人討要的;那棵唯一的冬青樹,原是栽在花盆里作盆景觀賞的,花盆破了,父親就將它栽倒了院壩右側邊。桃杏則是自己栽種的,一部分是在門前較遠處的公路兩旁,發現了小樹苗,就挖來移栽;最后就是將桃核種在地里,當時是抱著試試看的想法,不知道他們能不能發芽出苗,出乎意料的是,它們后來也都長成了樹。
父親在母親的協助和我們弟兄姊妹的參與下,將十棵泡桐樹中的六棵栽在了新房子的屋后,一棵栽在了院落左側的崖坎邊,三棵栽在了院壩前面正中的崖坎邊;將其他的林果樹都栽在了三塊菜園子的地邊。這樣,就將成材樹和林果樹分開了,便于將來采摘果子。
這一百多棵移栽、自種的樹,得以成活、開花和結果,完全是父親在母親的協助下,用辛勤的汗水,精心的管護換來的。
我家屋后,是電廠一個分場用來發電的水渠,沒有封蓋,取水比較方便。起初,父親會在每天早晚,一桶一桶地從水渠里打上水,又一桶一桶地提到一棵棵樹苗旁邊,用水瓢舀了,輕輕地澆灌。來來去去,循環往復,中途不間斷,一口氣全部澆灌一遍,年已花甲的父親常常累得大汗淋漓。這時候,他就會喝一杯提前泡好的茶水,解解渴,休息一下。有好多次,父親給樹澆完了水,熱汗淋淋嗓子冒煙,急需要喝一杯茶水的時候,他提前泡好茶的杯子卻成了空的——原來早已經被我還是兒童的小妹妹喝掉了。父親也不罵小不更事的她,只是說:“喝了不要緊,你倒是給我把水添上呀。”就只好自己添上開水,等著溫度降低了再喝。
隨著歲月的推移,樹苗漸漸長大,父親和我們全家都十分欣喜,但年歲也增大的父親再給樹澆灌就感到很吃力了。父親就步行到林管局貿易公司生資門市部,花160元錢,買來一個微型水泵,以節省了他一桶一桶地從水渠里打水的時間和力氣。但那時間市場上賣的水管子,要么很細,要么很粗,與水泵不配套,不適用;而且是按米論價,特別貴。父親就找來許多長短不一的廢橡皮管子,用鉗子、鐵絲一截截地接起來,湊合使用。每個星期六的傍晚,我從20公里外的工作單位回到家里,都會幫著父親,往樹地里拉管子,由于管子接頭太多,拉動起來一點也不利索,就顯得很沉,常常累得滿頭大汗,就體會到了父親給樹澆水的辛苦。母親有時候也幫父親拉管子,邊拉邊嘮叨:“這個老了東西,把個管子搞得死重,累死人!”父親就嘿嘿地笑一聲,說:“誰不想輕松,可哪里也買不到合適的管子。”
泡桐樹三年內是空心,三年后是實心,生長速度特別快,沒幾年,棵棵都成了參天大樹。桃杏樹也與泡桐樹同步成長,雖然沒有那樣高,但也開花結果了。冬青樹已有兩米多高,枝葉茂盛,可以在樹蔭下乘涼了。最慢的是那四棵蘋果樹,雖然已經成型,但還遲遲不肯開花結果。仲春時節,樹枝透出了葉芽,一片新綠;桃杏花開,撲艷艷的。每當這個季節我回家時,大老遠就能看到,我家掩映在紅花綠葉之中,與父親離休前的情景相比,簡直是另外一個天地,心里就會油然生出一種無法形容的激動。
盛夏時分,桃子熟了,堆積如山,還是吃不了,我和母親就隔幾天背兩背篼,到市場上去賣,三毛錢一斤,又用賣的錢,再買回肉,全家包餃子吃。那時候,我的弟弟妹妹正在長身體,供應糧的定量不夠吃,常常寅吃卯糧,需要提前支取下一個月的。我父親每次去打面,就將蔬菜、水果,送給糧管所開票的工作人員,以求其開方便之門。多年里送出去的無以計數,具體數量連父親也說不清楚。
春節時,縣委老干科的領導來慰問父親,看見我家這些已經成片的樹木,都很驚嘆,說父親離休后,還在發揮余熱,為改善生態環境、美化家園,做出了貢獻。回單位,安排縣委報道組的記者來采訪父親。記者問父親種樹的動機和想法,父親對他說:“干了大半輩子,戰爭年代打仗,和平時期搞建設,離休了閑不住,不干點什么心里老是發慌,除了植樹種菜,也沒別的啥可干。”記者聽了不大滿意,啟發他,譬如,功在當代、利在后人,植樹造林、功在千秋什么的,可父親就是那些話,不添油不加醋,實實在在。記者回去后,就不了了之了。
一天清晨,父親在院子里大聲說:“來鳥啦,來鳥啦,你們快來看!”
我們全家都跑到院壩里,朝父親指的方向看,只見桃杏林里,一簇簇粉色的花叢中,飛來了許多的鳥兒,在那里你一聲它一聲地鳴叫。這時候,我發現父親不再說話了,而是默默地對著那片桃杏樹,那片紅霞一般的桃杏花,那群聲聲鳴叫著的鳥兒,長時間地凝視——他那皺紋斑斑的臉龐,也綻放成了一朵美麗的花,一雙眸子有些濕潤,溢滿了星光。
忽然,又有兩只喜鵲一前一后翩然飛來,落進了樹叢,落在了蘋果樹的枝頭。兩個吉祥物仰起勃頸,你呼我喚,極為興奮地撲打著翅膀,忽而落下地面,復又返回枝頭。在父親親手栽種的蘋果樹枝頭上就有了兩只喜鵲,有了兩個美麗的精靈。兩個美麗的精靈頭貼著頭,尾挨著尾,敞開歌喉唱起了天底下最動人的歌。那歌聲很快地擴散開去,響徹在了這個令人心醉的早晨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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