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千年《釵頭鳳》的散文

　　曾經(jīng)：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墻柳。

　　后來：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

　　走進(jìn)紹興，無疑是要去一趟沈園；走進(jìn)沈園，無疑得輕觸那一段千年的愛情悲劇。這似乎是無法觸碰的情殤，但倘若是走進(jìn)這個園子里頭，又不禁發(fā)現(xiàn)時空的轉(zhuǎn)變是一段愛情的開始和結(jié)束。觸碰沈園，我想，我是走進(jìn)了陸唐的愛情史書里了。

　　雖說是盛夏時期，但湖畔垂柳茵茵，仍見三月春風(fēng)。陸游與唐婉的肖像刻畫就在湖畔邊上。半圓天地，柳風(fēng)飛絮，唐婉與陸游一個面壁猶刻，一個雕塑對望，恍如兩個不能交匯在同一建筑上的人，注定是一段愛情的悲劇。相望不可相守，相守卻已是天涯。正如唐婉后來泣血題詩：“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站在塑像面前，不由感慨，塵世間人來人往，紅塵瑣事恍如過眼云煙。曾經(jīng)海盟山誓，題詩萬千，也不過紅顏離首他人。也許說，如果可以，如果說一切都還可以的話，想必陸游會毫不猶豫的拋去一世英名與一生才學(xué)，而去獲得這段遺憾了千年的紅顏知己。只是此時，事已過千年，風(fēng)風(fēng)雨雨，陸唐的愛情詩篇也是被遺留在風(fēng)雨中。如今看來，百轉(zhuǎn)千回，世事多變，此時能做也只有緬懷，和一番感慨了。

　　在二人塑像跟前如此感傷了一把，我知道歷史是不允許我只因愁而憑吊，而忽略了曾經(jīng)的愛，在那墻上的萬般思念與抒情。真是……不思量，自難忘……于是帶著些許痛楚，與張先生一同前往沈園。我承認(rèn)是個感性多于理性的人，但這世間的女子，在面對一生摯愛，有誰能做到多少理性呢？

　　站在沈園庭外，雖是一墻之隔，卻恍如千年，唯有走進(jìn)院子里，摸著墻磚上刻著的詩畫，才能得以通透這段愛情有始無終的悲劇。待走進(jìn)沈園的時候，無意間又是一陣意外。園外是一條繁華的街道，人來車往喧囂頗多，雖是柳河潺潺，垂樹柳色，河上三兩烏篷或靠岸，或搖曳，但仍是現(xiàn)代人生活的節(jié)奏。

　　所幸，也困惑，這并沒有打亂詩意平靜的愛情天地。僅僅只是一墻之隔，園內(nèi)竟是清荷拂香，翠柳碧色。一池蓮魚紅色點影，墻碑樓亭兩風(fēng)試題。幽靜，閑庭，信步其中，即便當(dāng)年的一首《釵頭鳳》悲愁萬千，但仍是尋到所謂紅顏真愛。或許，正是如此，即便沈園坐落古城中心，仍是幽雅恬靜，風(fēng)吹清香淡淡。“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墻柳”，如此柔軟卿染的詞句，在一段愁端中算是情有所歸，自我安慰了罷。

　　入了園子，是一條長長的廊亭，朱紅色的柱子，灰色掉落的瓦片，斑駁的路面，古老的樹藤攀延在廊棚四周。令人著實意外的是廊亭里系著無數(shù)癡男怨女的“人間詞話”。紅色的繩帶系著扁又圓滑的小木牌，刻著這世間最美的詞話。幾般羈絆，曾是千年姻緣卻是無緣相對，后世男女?dāng)y手沈園，恍若一見傾心。也許說，不管是誰，凡走過這里，走進(jìn)這里，觸碰陸唐愛情的同時，也是輕觸了自己內(nèi)心的那番怦然心動。

　　風(fēng)中徐徐清香，盛夏荷風(fēng)，一朵或兩朵芙蓉亭亭玉立。邁著步子，姍姍而來，姍姍而去，塵世間的紅塵瑣事恍如京華煙云，雖是高雅尊貴，但洗滌之后，一番清麗脫俗，所謂愛情似乎也失去了原有的純真。不知，當(dāng)下的年輕男女走進(jìn)沈園，傾讀千年題詩，身受絕世情愛中，是否真能體會到何謂“錯錯錯，莫莫莫，又是難難難，瞞瞞瞞”？也許說，當(dāng)千年之后，陸唐的愛情再現(xiàn)人間時，或許也正如是當(dāng)下“物是人非事事休”，想是逃不過一番物非，人非，事也非的無奈結(jié)局了。

　　但見石碑上一首刻骨銘心，且是潸然淚下的《釵頭鳳》，便也得知，哪怕再過千年，哪怕仍是相守卻難，物是人非事事休的凄婉無奈也絕不是在此二人身上，就能看得見的。

　　所以，我仍相信，陸唐的愛情盡管悲情，但仍是默默心中相守。恍如街口的一對刻畫雕像，對望，難守，仍是不離。如此詩意深情的兩人，即便早已不在。但若能沈園庭院小坐，蘭亭樓宇傾讀，卻仍舊能見得二人昔日身影，或錯過，或遇見，或擦肩而過。在園子里走走停停，不難發(fā)現(xiàn)沈園建筑風(fēng)格和山水格局都具有江南蘇州之風(fēng)情。或許說，在很多人見過蘇州園林或各種江南園林之后，再遇得沈園，并無覺得特別之處。但難能可貴的是，我們還能遇見兩個影子，一段愛情，一個故事。

　　盡管說，它是一個無法收拾的悲劇。

　　沈園本是一處私人花園，但經(jīng)歷千年歲月滄桑，風(fēng)雨侵蝕，至今仍得以流芳，全因為一段千年不老的故事，一首千年絕唱的《釵頭鳳》。不由得想，即便是在園子里走個三五遍，也是無法深透這段故事背后的無奈，更無法說從一首詩中便能得以當(dāng)年陸唐二人，十年后再遇沈園題詩時的相思無奈。

　　張先生閑坐在荷花池旁的樓亭中，拂手憑欄，看著眼前或近或遠(yuǎn)的荷花，蓮蓬，不由冥思。我沒有去打斷他的一番思想，或者說，在理科出生的張先生而言，即便對詩書讀得不多，或者說就是懂，也只是懂那么寥寥幾首。但意外的是，張先生的一番憑欄冥思，讓我的鏡頭有些顫抖。他轉(zhuǎn)過身，竟給我出了一道難題。

　　“當(dāng)年一首《釵頭鳳》不知令多少癡男怨女潸然淚下，如今，你我又遇此園，干脆你也作一首《釵頭鳳》吧。”我一愣，他說得輕松，卻不知我豈敢冒然去作一首詩，還是曾令我百轉(zhuǎn)千回的一首《釵頭鳳》。

　　當(dāng)機(jī)立斷，我轉(zhuǎn)身離去。只是事后在離開園子的時候，作了一首算是完成任務(wù)。所幸，是在離開園子的時候。陸唐二人的愛情，唯有一首《釵頭鳳》方能詮釋，怎是我等凡夫俗子肆意冒犯的？只是張先生不解，也沒追問，似乎更是沒看懂我所寫的《釵頭鳳》，看了幾遍，再看看我，然后一言不發(fā)……我甚為無奈，倒也欣喜……

　　峰回路轉(zhuǎn)，若是說，沈園沒有這么一段千年愛情的話，必然是遜色了不少。就像是一朵美麗的花，如是開得再美，倘若俯身嗅去，卻是沒有半點兒香氣，自然是一番失意。但所幸的是，沈園不是這朵花，即便是沒有陸唐愛情的點綴，在遜色之余，仍是上乘。但又所幸的是，陸唐二人的愛情毫不吝嗇的就選在了沈園。當(dāng)中的“沈園十景”，幾乎每一處都無不透著這段愛情的細(xì)膩與情愁。

　　“斷云悲歌”與“宮墻怨柳”是我最愛的兩個地方。當(dāng)然，我承認(rèn)起初是這兩個景名引起了我的注意。但不由分說，此名應(yīng)此景，或許說沒有當(dāng)年的一首《釵頭鳳》，還是真的難以猜透這“怨墻宮柳”的相思無奈。但正因為熟知這首詩，這段情，才得以更是“怨墻宮柳”。它與“斷云悲歌”其實離得不遠(yuǎn)，但伸手又是無法觸及。甚愛這兩處，無疑是因為距離而造成不能觸及的情感，更是兩處在凄凄慘慘戚戚的思念中又是無法觸及。

　　張先生說我太感性了，入了園子，總是三步兩步一嘆惜。實在是不得已，本是一世夫妻，卻因陸游愚孝，而痛心放手，一生錯過。十年之后，沈園題詩，勝似相遇，從此害得紅顏郁郁寡歡，抑郁而終。此般說，千年之后，入了園子，看著墻碑詩詞，又怎能不是一番感性訴離愁呢？只因當(dāng)下青年男女又多是張先生這般，走馬觀花，少有沉思，拍照留影，到此一游。即便跟團(tuán)的導(dǎo)游一番苦口婆心的解析，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嘆惜這段悲愿的歷史情感呢？

　　而像我和張先生這般單身一人或兩人閑游園子的，又能說，有多少人會偶爾沉思呢？

　　不敢說，我就是一直沉浸在這段悲痛之中，畢竟這是一段旅行。但所幸的是，這是一段旅行，而不是匆匆來，即是匆匆去的走馬觀花。從中感慨到某一些東西，也算是教會了我如何珍惜罷。

　　經(jīng)歷一段愛情，便發(fā)現(xiàn)歲月如花，流年似水，一切不曾變過，一切又是物是人非。讀一本書，便又發(fā)現(xiàn)人生亦是如此，一切看來安然無恙，一切又是翻云覆雨……所以一路走來，我們要學(xué)會的東西很多，比如珍惜緣分，珍惜當(dāng)下……珍惜黑夜帶來的美夢……珍惜明天，珍惜自己……

　　因此，去了紹興，遇見沈園，讀懂一段愛情，似乎是什么風(fēng)景也無法攀比得上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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