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一種精神病

也許每個人體內都有積蓄的“情”需要釋放，就如同呼出的二氧化碳。也許每個人心中都有一份愛需要撫慰，就如同在崩潰的前夜看一次心理醫(yī)生。 　　 　　一 看著我的眼睛 　　如果不是呂建國偶然路過地王大廈，站在十層高樓之上的王軍鐵定會以一個不規(guī)則的跳水動作從上面一躍而下。 　　呂建國既非王軍的朋友，也不是什么談判專家。向來目空一切的王軍為什么誰的話也不聽而偏偏聽他的，并且乖乖跟隨他從十層高樓之上走下來？與當時在場的所有人一樣，事后，王軍漂亮的妻子喬娜也想知道。 　　“那是因為你的丈夫曾經(jīng)是我的病人，我早就知道他患有一種罕見的間歇性偏執(zhí)型抑郁癥。這種病是源于極度的自我膨脹之下，對凡俗世界的一種絕望。且一旦發(fā)作，就會排斥塵世的一切誘惑，迫切想體驗尋常人最為懼怕的死亡，視死亡為人生中最值得享受的刺激和快感。于是登上高樓之后我只對他說：看著我的眼睛！然后我用我的眼睛緊緊盯他，使他不由自主產生受到藐視的感覺。

salifelink.com 而患有這種抑郁癥的人因為極度的偏執(zhí)和自負，會拒絕一切藐視。于是便身不由己地跟我下來了。” 　　這番話，呂建國當然只能悄悄對喬娜一個人說。如果外界知道本市地產界叱咤風云的大老板王軍患有精神病，那王軍和喬娜夫妻十幾年奮斗搭建起的企業(yè)巨艦，勢必會陷入無邊的驚濤駭浪之中。 　　怪不得原來在商場穩(wěn)打穩(wěn)扎的丈夫自踏入地產界一路順風順水不幾年，就變得橫沖直撞舍我其誰。原來是不敢期許的暴利使他不自覺墜入魔障，患了精神病！畢竟是同床共枕十幾年的丈夫，喬娜馬上便明白了丈夫的病因，無言地點了點頭問道：“難道就沒有好的辦法治療了嗎？” 　　“當然有。我們平常不是說‘心病還須心藥醫(yī)’嗎？如果有一天，他對順風順水的事業(yè)突然產生厭倦，也就是說，掙錢掙得累了不想做了自己想休息了，那他的病就等于好了一半了。”呂建國盡量避免專業(yè)術語，以一種通俗的說法對喬娜解釋說。 　　“明白了。非常感謝。”喬娜本欲起身告辭，卻突然好奇地問呂建國，“我曾經(jīng)反復規(guī)勸，企圖使他內斂一些而不能，可你僅憑眼睛就能改變他的意志。你的眼睛真有那么厲害？” 　　“當然！”呂建國耐心地說，“實際上我們每個人的眼睛注視的時候，都會發(fā)出一種高頻生物脈沖波來影響別人，所以才會有‘眉目傳情’之說。而一個高明的精神病醫(yī)師，更是要具備一雙與眾不同的眼睛，通過專注眼神發(fā)出的生物脈沖波，影響乃至控制病人的內心活動。這樣配合藥物治療，才能達到最佳的治療效果……不信？那你看著我的眼睛！” 　　如雪花飄飄落在屋頂，如花蕾細細綻放春風，如清香從遠山上的木葉傳來……不知為何，在呂建國醫(yī)生專注的眼神和淡淡的音色里面，喬娜的臉色不由自主地紅了一下…… 　　 　　二我病故我愛 　　為了感謝呂建國醫(yī)生的救命之恩，喬娜王軍夫婦向呂建國工作的市北醫(yī)院捐贈了一臺進口的“核磁共振波譜儀”。這下，原來主要靠精神病專科支撐門庭的市北醫(yī)院很快也患者攘攘，效益好了起來。要知道那樣昂貴而先進的儀器，即使是一些大醫(yī)院都未必具備。而現(xiàn)在的患者就迷信這方面的硬件設施。作為有功之臣，呂建國也因此一躍而成為市北醫(yī)院最年輕的的副院長。 　　春天很快過去，在療養(yǎng)院休息了近兩個月的王軍又開始出現(xiàn)在地產界的各種聚會上。按呂建國的說法，這種病驟然停止原來的工作，反而適得其反。何況如果不發(fā)病，王軍各方面與常人無異。恰好他們公司在外地拿下一個舊城改造項目，王軍便急匆匆親去押陣了。他的那次自殺未遂事件，便很自然地被人們理解為工作壓力所致，沒有人知道他患有極其隱秘的精神疾病。 　　如此，早就交往了好些日子的喬娜和呂建國便成了一對情人。成年男女之間要跨越情色界限恪守道德，保持淡泊如水的君子之交，往往是掩耳盜鈴的自欺欺人。所以孔老夫子說：吾未見有好德如好色者焉。 　　“突然想結婚了。不如……你嫁給我吧！”一次纏綿之后，呂建國情不自禁地說。而喬娜一邊滿足而疲憊地搖頭笑，一邊揶揄地轉移話題：“這就算你的甜言蜜語啊！拜托有點兒想象力好不好？” 　　喬娜知道呂建國這樣說是出于真心，而并非僅貪戀她的姿色和身后的財富。實際上，呂建國的家境也非常優(yōu)越。若無真感情在，他這樣一個整天開“奔馳”上班的“鉆石王老五”，大可不必在一個年逾四十的半老徐娘身上耗費人生好時光。 　　若呂建國繼續(xù)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喬娜就學著呂建國的樣子正色地說：“看著我的眼睛！你應該知道，和你好并不是說，我和我的丈夫王軍已經(jīng)沒了感情。我和王軍同居的時候，你還剛剛開始給女生遞紙條兒呢！所以關于嫁給你這樣的問題，只能列入下一輩子的工作議程……” 　　“哈哈，你的這種想法其實就是一種病態(tài)，一種自我強制的精神疾病！”精神病專家呂建國總有反駁的理由。 　　“我記得你曾經(jīng)和我說過，我們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精神方面的問題，只是因為程度和自我調節(jié)的不同，從而表現(xiàn)為發(fā)病與否。所以我病態(tài)很正常啊！我的病態(tài)是源于除對自己丈夫的感情之外，又付出了對你的愛情。而愛情其實也是一種病。我病故我愛，我愛我才病。對吧？”常與呂建國在一起，喬娜對精神方面問題也能說出一二。 　　愛情也是一種病。呂建國不得不承認，從精神病理學上講，喬娜說的確有道理。 　　于是，因愛而病的兩個人，只能繼續(xù)偷偷摸摸地“同病相憐”…… 　　 　　三醫(yī)生和病人的差別 　　隨著國家政策的調控，房地產市場開始轉向低迷。這樣，心氣高昂的王軍耗費巨大心血拿到的舊城改造項目不但盈利無期，而且進展不斷受挫。情抑于中，王軍那間歇性偏執(zhí)性抑郁癥再度發(fā)作了。 　　值此多事之秋，喬娜和王軍的家人哪敢聲張。不得已，只好秘密住進了市北醫(yī)院。市北醫(yī)院的精神病專家呂建國救過王軍，很受王家人的信賴，何況他們和市北醫(yī)院還有一份捐助關系。因此，無論從保密病情還是護理治療方面而言，王軍都會享受到相比大醫(yī)院毫不遜色的服務。 　　當然，喬娜和呂建國不得不中斷他們的“同病相憐”。即使他們的“愛情病”再沉重，也必須保持微妙人際之間那份底線的尊重。 　　中午時光是醫(yī)院難得的閑暇時刻，特別是像市北醫(yī)院這樣的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且處在城鄉(xiāng)結合部的綜合醫(yī)院。 　　一名精神病人溜出本該上鎖的精神病房，悄悄來到空無一人的治療室。見衣架上有隔離衣帽，便惡作劇般地穿戴起來，裝模作樣拿上一只大號針管……很快，那精神病房內便鬼哭狼嚎亂作一團。原來這位冒牌兒醫(yī)生不管三七二十一，遇到人便用針管往屁股上狠扎！ 　　那大號針管之內有鎮(zhèn)定劑，被扎的人嚎叫一番很快鎮(zhèn)定下來。最后若非呂建國醫(yī)生很快趕到現(xiàn)場，喝住那名已經(jīng)難以控制的精神病人并往他的身上扎了一針，那家伙說不定還會鬧出什么亂子呢。 　　這次事故雖然沒出太大的事兒，但相關的責任人還是受了處分。可私下，醫(yī)院幾乎所有人都把它當作一個笑料笑了個夠。 　　“原來你們精神病醫(yī)生和精神病人的差別，也就是一套隔離服和一頂隔離帽啊！”聽呂建國說起這件事，來醫(yī)院看望丈夫王軍的喬娜大笑著揶揄道。面對喬娜的丈夫王軍，呂建國也感到不好意思，就不經(jīng)心地自我解嘲道：“好在那家伙不會用注射器。否則給別人注入過量鎮(zhèn)定劑，那可是要死人的！” 　　喬娜雖然還在嘻笑，心底還是不經(jīng)心掠過一絲不安。但想想丈夫王軍住的是特護病房，且不說精神病人，就是一般醫(yī)生也不能夠輕易進來，又很快釋然了。 　　 　　四就這樣一個夜晚了 　　兩天之后，住在市北醫(yī)院特護病房的王軍在睡夢中再也沒有醒來。因為他的體內，被注射進了他應該絕對禁用的過量的鎮(zhèn)定劑。而注射鎮(zhèn)定劑的，正是王軍自己！ 　　也許是王軍對治療的非常配合麻痹了負責的醫(yī)生護士。在醫(yī)院，王軍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樣，出入特護病房從來都是無人干涉。但出了這樣的事情無論如何也交代不過去。要知道正是因為王軍抑郁癥發(fā)作之后有自殺傾向，所以才需要特別護理。無論病人有什么樣的舉動，院方都該承擔絕對責任。

市北醫(yī)院上下包括衛(wèi)生局領導都紛紛出面，對喬娜及王軍的家人作最懇切的道歉，并愿意作最大程度的醫(yī)療賠償，只求這件事不要向社會曝光。因為這事一旦被媒體炒作起來，不單市北醫(yī)院要遭受滅頂之災，就是衛(wèi)生局乃至市政府，也要承擔非常大的責任！ 　　但喬娜卻始終不肯接受市北醫(yī)院提出的賠償協(xié)議，任是醫(yī)院院長衛(wèi)生局長乃至主管副市長出面苦口婆心地勸說，也決不松口。直到于心有愧的呂建國醫(yī)生出現(xiàn)，這才很痛快地在協(xié)議書上簽了字。 　　“建國，你明白我為什么非要等你來，才肯在協(xié)議書上簽字？那是因為不管這件事如何定性，你們市北醫(yī)院院長肯定要被調走。而你為你們醫(yī)院拿到這份極其重要的協(xié)議，便最有可能被扶正擔任院長！你知道嗎？”喬娜幽幽地說。 　　呂建國突然沖動起來，把協(xié)議書一撕兩半，一把抱住沙發(fā)上的喬娜：“我不要什么院長，我只要你！知道嗎？從第一次看到你的眼睛，我便愛上了你。我的眼神可以控制精神病人，而你的眼神卻使我成了你的精神病人！從你看我的第一眼開始，我就知道我的病無法痊愈了……” 　　喬娜任由呂建國抱著，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才捧起他的臉說：“其實，我也一樣。我想能夠被別人的眼神控制的人，都是精神病人。既然你我肯陶醉于彼此的眼神，那就說明我們都為彼此而病。所以，我不責怪你教會王軍自殺的方法，不責怪王軍在你的暗示下自殺……什么也不要說了，來吧！就這樣一個夜晚了。親愛的，來愛我！再用你的手輕輕在我身上寫字，再用你的雙眼， 充滿愛戀地望我，讓我再做一回你的……精神病人……” 　　 　　尾 聲 　　接下來兩天，呂建國始終沒有到單位上班。單位領導反復撥打他的電話，總是無人接聽。最后院方突然想起他答應去和喬娜談賠償協(xié)議的事兒，這才找到喬娜的住處。在警方協(xié)助下打開喬娜住處的門的時候，喬娜和呂建國的尸體早已經(jīng)僵硬了。 　　兩人死前，身體內都被注射了一種超強的鎮(zhèn)定劑。 　　在有喬娜簽名的被撕成兩半的賠償協(xié)議旁邊，有喬娜留下的遺書。遺書中，喬娜沒有提到她和呂建國的死因，卻坦言說作為潛在的精神病患者，她愿意把醫(yī)院對王軍死亡的賠償以及她從丈夫王軍那兒應得的遺產統(tǒng)統(tǒng)捐贈出來，并以丈夫王軍的名義，設立精神病救助基金，救住一切潛在的或已經(jīng)發(fā)病的精神病人。 　　兩個關系不言而喻的人到底是因為愧對王軍之死而自殺，還是因為精神病原因而殉情？恐怕永遠沒有人會清楚了。也許從本質上講，兩者并沒有什么不同。既然他們認為愛的本質是一種精神病，那又怎么能夠說得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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