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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可卿的內(nèi)心世界
秦可卿的內(nèi)心世界作者 : 劉心武
秦可卿死了以后,書里寫道,“彼時合家皆知,無不納罕,都有些疑心”,有的古本“無不納罕”又寫成“無不贊嘆”,怎么她死了會讓人“納罕”,或者引出“贊嘆”?“都有些疑心”,疑心什么?這些以后我會再加分析。接著這兩句話寫的是什么呢?說是,那長一輩的想她素日的孝順,平一輩的想她平日和睦親密,下一輩的想她素日慈愛,以及家中仆從老小想她素日憐貧惜賤、慈老愛幼之恩,無不悲號痛哭。就算她人緣好,她畢竟是養(yǎng)生堂里來的,血緣不清,抱養(yǎng)她的秦業(yè)又只是個窮窘的小官,按說,無論是府里老的小的,主子奴才,總會有人這么樣想啊:她雖然死了,運氣還是很不錯啊,那么個出身,享了一陣大福,也夠本啦……但曹雪芹用客觀敘述的語氣來寫,竟沒有舉出這種反應來,竟都一致地只是感念她的好處。最奇怪的是還特別說她素日憐貧惜賤,其實就出身而言,她自己才是既貧又賤,她是需要人家來憐惜她的呀,但是,書里的種種描寫,只讓我們感覺到她非常高貴,上上下下的人們,對她似乎始終都是在仰視,她死了,竟然是無不悲號痛哭。這樣的總括性描寫,似乎是在進一步地透露,這個人的真實出身,絕非寒微。
除了從他人怎么看待秦可卿的角度,來分析秦可卿在賈府的生存狀態(tài),還可以從她本人的心態(tài),來做進一步的考察。
那么我們現(xiàn)在看一看,秦可卿自己是怎么想的。寫一個人物,一個是寫外面的人,周圍的人怎么看待她,一個是寫她自己,往她內(nèi)心寫,她自己怎么想。秦可卿如果真是養(yǎng)生堂抱來的棄嬰,如果她的養(yǎng)父真的是一個宦囊羞澀的小官僚,她就必然會有自卑心理,她會覺得很難為情。她表面上可以強撐著,但是一到夜深人靜,清夜捫心,她就會感到她處在一種兇險的環(huán)境當中,人家這么富貴,自己的背景如此不堪,她會自卑的,會痛苦。可是,書里面一筆這樣的描寫也沒有,從她第五回出場到第十三回死去,完全沒有這樣的內(nèi)容。就是鳳姐去探望她的病情,她跟鳳姐說的一番話里面,有愧疚,但也不是自卑感,不是因為自己的血統(tǒng)和家庭的原因而產(chǎn)生出來的自卑感。她是這么跟鳳姐說的,她說:“這都是我沒福,這樣人家,公公婆婆當自己的女孩似的待。嬸娘的侄兒雖說年輕,卻也是他敬我,我敬他,從來沒有紅過臉兒。就是一家子的長輩、同輩之中,除了嬸子倒不用說了,別人也無不疼我的,也無不和我好的。”她之所以覺得有些愧疚,不是因為她覺得自己的出身寒微、自卑,而是覺得別人對她這么好,可是她卻不爭氣,病得就要死了。而且她還說了一句驚心動魄的話,叫做“任憑神仙也罷,治得病治不得命”。她這是什么話呀?什么意思啊?所以秦可卿在心理上她有一個陰影,這陰影是一種死亡的陰影,而不是因為出身、血統(tǒng)和家庭財富不夠而產(chǎn)生的一種痛苦,一種陰影。
東方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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