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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講壇之《王國維》

時間:2023-04-30 07:15:11 老師筆記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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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講壇之《王國維》

百家講壇之《王國維》

   

  內(nèi)容簡介: 1877年12月3日,浙江海寧誕生了我國近代史上的一位國學大師—王國維。王國維3歲時,母親不幸去世,29歲時父親去世,30歲時繼母和妻子相繼去世,家庭的重大變故給這位從小性格內(nèi)向、不善交際的王國維增添了許多人生體驗。而此時的王國維正承受著國難當頭之際一時找不到出路的巨大心理壓力,在舊的科舉制度走不通的情況下,他只身去了上海。在那里,他接觸到了西方的哲學思想,并被德國唯意志論哲學家叔本華的悲觀人生哲學深深感染,對國患憂心忡忡的他認識到要救國就要學習西方的先進思想,特別是西方的哲學思想來改造國民思想。叔本華認為“生命因意志而存在,現(xiàn)實中意志是得不到滿足的,所以人生就是痛苦的”。受他的影響,王國維認為“人只有知苦痛才能奮起,才能避免麻木”。1904年,他在經(jīng)歷了痛苦的思索后,發(fā)表了《紅樓夢評論》,在這篇文章里,他運用叔本華的悲觀哲學詮釋了《紅樓夢》人物的悲劇命運,在他的解讀中,隱含了王國維對人生苦難的體驗、對國運衰亡的憂患以及對人民麻木樂天的慨嘆。

    有人這樣評價王國維的《紅樓夢評論》,說它是王國維真正將文學和哲學結合起來、全面系統(tǒng)闡發(fā)其唯意志論思想和悲觀主義人生哲學的作品。王國維從分析生活的本質(zhì)著手對《紅樓夢》的精神進行了闡釋。他認為,無論是個人還是種族都是為了延續(xù)生命,生命的本質(zhì)就是欲望。王國維的自沉和他的悲觀人生哲學是分不開的,他在《紅樓夢評論》中論述《紅樓夢》的美學價值時盛贊《紅樓夢》是悲劇中之悲劇。在他看來,小說中人物命運的悲劇是不可避免的,而《紅樓夢》的精神就在于它授人以解脫之道,真正揭示了人生痛苦的真相。他不顧牽強附會而一廂情愿地用叔本華的哲學來解釋《紅樓夢》,也正是當時他自己對人生悲苦、絕望之情的盡情抒發(fā)。

    (全文)

    我覺得現(xiàn)在講王國維《紅樓夢評論》,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因為我們今年2004年,正是王國維先生發(fā)表他的《紅樓夢評論》的一百年。王國維先生《紅樓夢評論》最早是發(fā)表在1904年,所以我說是一百年前,是1904年,那是清朝的光緒皇帝的光緒三十年,而王國維先生出生是清光緒三年,所以他發(fā)表這一篇文章,當時是只有27歲。而王國維這個人,當我在研究他的時候,我曾經(jīng)寫了就是王國維先生的性格。在王國維先生的性格方面,我以為他有幾點特色,第一點特色是智與情;就是理智和感情兼長并美,就是智與情兼勝的性格。這個智與情兼勝的性格,有它的優(yōu)點的一面,也有它劣點的一面。因為他是智情兼勝的,所以他研究文學的時候,一方面有直覺的、感性的、感情的體驗和投入,而他一方面能夠為文學批評建設一個理論的體系,是智與情兼勝的稟賦。另外他還有第二種特色,就是他自己是憂郁而且悲觀的,他曾經(jīng)寫過《靜庵文集》,就是他的一個集子,在《靜庵文集》有一個續(xù)編,續(xù)編前面他自己寫了一篇序文,他自己這樣說,他說“體素羸弱”,他自己說他的身體平常很軟弱的,不是一個身體很強健的人,“體素羸弱,性復憂郁”。而他的性情又是比較憂郁的。所以人生之問題“日往復于吾前”,就是人生的意義,人生的價值,有的人喜歡考慮一個人生終極的目的和意義,有的人就是每一天飲食、生活、工作,就只是在現(xiàn)實的生活之中,不大考慮到人生的問題。可是王國維先生自己說,他是喜歡考慮人生的問題的,而他的性格又是比較憂郁的,所以當他一接觸西方的叔本華的哲學,馬上就被叔本華的悲觀哲學所吸引了。而《紅樓夢評論》這篇文章就正是寫在他沉溺于叔本華的哲學的研讀時間。從叔本華的眼光來看,認為人生,這個世界的形成,主要就是意志,意志就是你的一種生活的欲望,一切都是由此而形成的。所以叔本華的哲學,認為人生的最終的一個理想,就是求得一種解脫,而王國維的《紅樓夢評論》,就是寫在他讀叔本華的哲學的時候,所以可以說他通篇的理論,就是王國維的《紅樓夢評論》的通篇的立論。他所依據(jù)的都是叔本華的哲學,那《紅樓夢評論》這一篇文章,一共分成五章。

    他說人生的性質(zhì)就是欲望,生活、欲望、苦痛,是三者的結合。老子曾經(jīng)說過,說“人之大患在我有身”,說人生的一個最大的痛苦,就是因為你有你的身體,有你的身體,所以你就有了種種的愿望。而按照叔本華的哲學來說,你有了欲望以后,你就是追求,追求就是一種痛苦。你追求而不得當然是痛苦,就算你追求而得到了滿足,滿足了以后,就產(chǎn)生了厭倦,厭倦也同樣是一種痛苦。所以老子說“人之大患是在我有身”。莊子也說,說“大塊”,就是天地、宇宙,“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它賦給我們一個形體,而用生活中種種的勞苦、憂患,來形成我們這種痛苦的生活。所以人生的意義就在于追求一種解脫,這是叔本華的哲學。王國維就用他這樣的哲學來評論《紅樓夢》,所以他第一章就是講到人生的欲望,而追求這個欲望的解脫。

    王國維就說,說是“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其實《孟子》里邊“告子”的那一篇也曾經(jīng)說過,說“食色性也”。“食”就是飲食,“色”就是男女。因為人就是,宇宙生下來我們?nèi)祟悾祟惥褪俏覀兲焐鷣淼模覀儫o可逃避的。飲食是你個體的生命的延續(xù),男女是你種族的生命的延續(xù)。所以就是說,人生就是說天生下來就給你一種生存的本能,你個體的生存,以及你族類的生存,是天生來給你的這種本能。可是王國維認為,他說人生果然是有目的的,宇宙給我們這追求生存的這種本能,而追求的生存,果然人生是有意義的。追求這個問題,他認為,生活的原始是沒有意義的,沒有目的的。他說,從宗教的哲學來說,基督教說,那是亞當夏娃在禁園之中嘗了禁果,是由罪惡而產(chǎn)生的。所以他說,人生就是要如何從你這種痛苦之中脫出出去。我們大家不見得完全同意王國維的這種說法,就是人生是沒有目的的,人生是沒有意義的,人生就是生存的欲望,有了生存的欲望,所以莊子說:“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你既然有了生存,你就為了你個人的生存,為了你種族的生存,而終日在憂患勞苦之中,這是王國維的想法。我們不見得同情他的想法,就是他受了叔本華的影響,認為人生就是欲望,就是痛苦,沒有意義的。所以他就從這個觀點,就從叔本華這個觀點,來看《紅樓夢》。

    《紅樓夢》的精神,《紅樓夢》的意義價值在哪里?《紅樓夢》的精神。他說《紅樓夢》的精神,主要的就是“示人以解脫之道”。就是你為什么要在憂患困苦之中忙忙碌碌地生活?所以《紅樓夢》就是示人以解脫之道。怎么樣解脫?是“存于出世 ,而不存于自殺”。解脫的道是你真正戰(zhàn)勝了,你戰(zhàn)勝了人生的欲望,你擺脫了人生的欲望,所以你是出世,而不是自殺。自殺屬于你仍然在痛苦之中沒有解脫,你是為痛苦而自殺的。所以他說,在《紅樓夢》里邊,像尤三姐的自殺,他說她是為了她追求的那個感情,她不能夠得到,是她的欲望的痛苦,使她自殺的,她沒有脫除她的欲望,所以這種自殺不是解脫,解脫是真的就是看破紅塵,擺脫了你的欲望,戰(zhàn)勝了你的欲望,這才是解脫。所以他說《紅樓夢》里邊,真正可以達到所謂解脫的,只有三個人:一個是惜春,一個是紫鵑,一個就是寶玉。可是這個解脫的道理,雖然你最后都是解脫了,而《紅樓夢》所說的這些解脫,最初都是皈依了佛門,就是佛教的宗教,所以讓你泯除人生的一切的欲望。所以佛教讓你脫除所有的這些塵世的羈絆,脫除你所有的欲望,恢復到你靈明的本性。所以如果你雖然是自殺,你消滅了你的身體,但你沒有消滅你的欲望,你就沒有能夠得到解脫。那么我們從外表上看起來,《紅樓夢》的惜春、紫鵑、寶玉都是出家了,可是他說這種解脫,還有兩種分別的不同。他說惜春和紫鵑是由于觀他人之痛苦,是因為她是一個旁觀者,紫鵑是個旁觀者,是紫鵑看到了寶玉和黛玉的這種種的生離死別的痛苦,然后紫鵑觀他人的痛苦,惜春也是觀到大家庭的種種悲歡離合的痛苦,所以觀他人的痛苦而覺悟的,這一種覺悟是一種宗教性的覺悟。可是寶玉不然,所以寶玉之解脫是他親身經(jīng)歷了、真的感受到了是自己的痛苦,真的感受到自己的痛苦,然后解脫的。他說這個是文學的、是藝術的,旁觀的完全理性的覺悟,那是宗教的,你透過了痛苦的感受而覺悟的,這是文學的、是藝術的,是有一種悲劇的精神。佛教所以還講一個故事,說“透網(wǎng)金鱗”,佛教有很多語錄都是這些高僧大德們談話的記述。

    說有兩個僧人,兩個和尚在一條水邊散步,漁人在那里撒網(wǎng)來捕魚,把很多的魚都捕到網(wǎng)里邊去了,有的魚的生命力比較弱的,就被網(wǎng)住了,可是有的魚的生命力比較強,就在網(wǎng)里邊掙扎、跳躍,然后就從網(wǎng)里邊跳出來了。有一個和尚就說了,說 “俊哉,透網(wǎng)金鱗”。俊就是美了,我們北京的俗話說“俊”,真是俊,這真是美。是透網(wǎng)的金鱗,是已經(jīng)被抓到網(wǎng)里邊去而能夠跳出來的這樣的魚。那旁邊一個,另外的一個僧人就說了,說“何似當初不曾入網(wǎng)”,說如果它當初就沒有被捉到網(wǎng)里去不是更好嗎?第一個和尚就說了,說師兄“你欠悟在”,你缺少覺悟,沒有進到網(wǎng)里去的這些鱗,你一旦被網(wǎng)住了,你能不能跳出來?這是一個大問題。沒有進過網(wǎng)的魚,你真正被網(wǎng)住了,能不能跳出來,這是一個大問題。雖是被網(wǎng)住了,然后再跳出來的,那是藝術的、那是悲劇的、那是文學的。所以他說,《紅樓夢》的精神,這是王國維的說法,他說就是賈寶玉是真正能夠從自己的痛苦的感受之中解脫出來的,所以《紅樓夢》的主角一定是賈寶玉。

    還有一種人,《紅樓夢》也提到她。這就是因為前幾天,我也看到另外一個人寫了一篇文章,說《紅樓夢》里的自殺不是真正的解脫,真正的解脫是出世,是擺脫這個欲望。可是大家都知道,王國維最后怎么樣呢?王國維最后自沉了,他在昆明湖的魚藻軒前投水自沉了。所以前幾天我就看了一個人的文章,就講到王國維的《紅樓夢評論》,說王國維《紅樓夢評論》,說解脫之道存于出世,不存于自殺,可是王國維為什么自己后來自殺了,就是他自己對于叔本華的哲學,他自己對于他自己《紅樓夢評論》所提出來的解脫的精神,他沒有做到,他怎么會他自己自殺?他自己沒有做到解脫。可是《紅樓夢》里邊就還透露了一個非常微妙的消息,《紅樓夢》就說,說是像尤三姐這些人自殺,像投井的金釧這些人自殺,這些人都是沒有擺脫欲望,所以這不是解脫。《紅樓夢》里面還有一個人也是自殺的,就是賈母的那個侍女,鴛鴦,賈母的侍女鴛鴦,是因為后來賈赦一定把她要納為側室,鴛鴦不愿意做賈赦的側室,所以在逼迫之下鴛鴦就自殺了。王國維沒有說到鴛鴦也是一個解脫的人,因為鴛鴦還是自殺了,不是出世。可是他說,一個轉折,他說鴛鴦雖然是自殺了,這是因為環(huán)境的逼迫,因為賈赦一定要把她納為側室,她是不得已自殺的,如果沒有環(huán)境的逼迫,他說像惜春、紫鵑這樣的行為,鴛鴦應該也是可以做到的。他的意思就是說,鴛鴦作為一個旁觀者,對于賈府的盛衰興敗,悲歡離合,鴛鴦有了一個透徹的覺悟,鴛鴦不愿意再進到這個人世的飲食男女的大網(wǎng)之中,而是她后來是被逼迫,在這種環(huán)境之中不得已而自殺的。如果不是有賈赦他們這樣的逼迫,那么鴛鴦,他說應該也是可以做到出世解脫的。我現(xiàn)在在想,王國維先生的自殺,雖然在前些天我看另外一個人的文章,在批評,說王國維存于出世,不存于自殺,他怎么自殺了?我認為王國維可能應該屬于鴛鴦這一類。就是王國維呢,他自己本身對于人生的痛苦,有一種出世的覺悟,可是那是當北伐的前夕,當北伐的前夕,傳言說,說如果北伐軍進入到北京城以后,會有怎么樣怎么樣一種,對于這保守的、頑固的、守舊的有怎么樣的迫害。王國維這個人,所以他是矛盾的,我說智與情,我們開頭就說了,王國維他的本性,一個很基本的性格,他理智與感情的兼長并美。這種性格在研究學問上有好處,他既有感性,又有智性。可是在人生上,他就不能夠做出一個果斷的決斷來了。王國維并不贊成后來的溥儀受日本人的利用,要組織偽滿的滿洲國,可是跟王國維合作的羅振玉是要一心協(xié)助這個溥儀組織那個偽滿洲國的。所以王國維跟羅振玉在研究學問上,合作數(shù)十年之久,最終兩個人交惡,就這一點點的觀念不同。王國維是在理性上,知道不應該擁護這個偽滿,尤其不應該依托日本人的勢力,來組織偽滿洲國,可是王國維就是在革命以前,他就已經(jīng)入宮做了溥儀的師傅,而溥儀當時還是一個很年輕的童子,所以他認為清朝亡國的罪過,不在溥儀,溥儀是一個不幸者,生當亡國之時,做了亡國之君。而王國維既然做他的老師,所以他對他有一份感情,不能夠決然竟去,這是他的矛盾。他不像那些遺老,那些人還要擁護溥儀,再建立什么國家,還在那個小朝廷之中爭權奪勢,他不是這樣的一個人。可是,他在感情上,他沒有辦法,他就是有一份這種師生的感情。“我”曾經(jīng)對他有過感情,“我”沒有這一種決斷,跟他就決然地斷絕,這真是王國維的他智與情矛盾的痛苦。如果真是北伐軍來到燕京,把他當做遺老來治罪的時候,他辯也不是,不辯也不是,可是他的心情又不是一個真正地擁護溥儀的遺老的心情,所以他矛盾痛苦,他無法解決,他是智與情兩種的矛盾,所以他是環(huán)境的逼迫。如果不是有這樣的一個傳言,說是北伐軍要進城了,會對某些人是不利的,如果不是有這種環(huán)境,他也許不至于自殺。而他也許,我又說了,王國維說得很理性,說人生是存于解脫,他就是我們說“看得破,忍不過”,古人說。在理性上,“我”都知道,應該是出世,可是在感情上,“我”沒有辦法完全做到,看得破,“我”忍不過。“我”下不了這樣的手段,“我”下不了這樣的決心,所以他自殺了。所以說,能不能按照他所說的鴛鴦的那個例證,說是他內(nèi)心也可以出世,只是因為在外界的環(huán)境之下,不得已選擇了自殺,能不能這樣說,這真是一個問題,我們現(xiàn)在也不能起王國維于地下來詢問他,這是一個問題。總而言之,他說《紅樓夢》的精神是存于解脫。

    他說在中國的小說戲曲之中,中國人一般是樂天的,喜歡大團圓的結局。可是呢,《紅樓夢》是悲劇的,是賈府也敗亡了,黛玉也死去了,他說《紅樓夢》是悲劇的。而在西方的文學理論,從叔本華的哲學來看,他說文學里邊最高的成就,就是詩歌,詩歌里邊最高的成就就是悲劇。不但叔本華這樣說,是比叔本華更早,希臘的哲學家亞里士多德,亞里士多德寫過一本詩,就叫做《詩學》,他說亞里士多德的《詩學》說,說希臘的古代的悲劇的精神,是一種文學上的美學上的最高的成就。為什么呢?因為悲劇是告訴人,是恐怖的,罪惡的。他說,你看Shakespeare莎士比亞,所寫那個《麥克白》,還有《哈姆雷特》,都是悲劇。所以最偉大的悲劇是把恐怖和罪惡展現(xiàn)在人前,是當這些觀眾面對這些恐怖罪惡的人生呈現(xiàn)的時候,就可以洗滌你的精神,洗滌你的什么精神,洗滌你對人生的,正是貪婪欲望,而為了欲望不惜一切為非作歹,去犯罪、行邪惡的這樣的精神。因為你看到了,看到了人生的悲劇,看到了人生的痛苦,所以,悲劇是洗滌人的精神的,悲劇使你從欲望痛苦罪惡之中超脫出來。所以那是悲劇的精神,是文學的精神。而這種悲劇的精神,也是美學的精神,所以他第三章說,美學的精神,那是因為《紅樓夢》所寫的是一大悲劇,他說《牡丹亭》,《牡丹亭》沒有超脫,《牡丹亭》是欲望,《牡丹亭》的杜麗娘游園驚夢,還不是說現(xiàn)實的男女的愛悅,只是夢中見到一個男子,從此就為他死去了,這真是欲望,真是癡欲,而《牡丹亭》最后還給它一個大團圓的結局。《西廂記》有長亭送別,后來有《后西廂記》《續(xù)西廂記》,最后還是張生跟崔鶯鶯兩個人結婚了,所以中國是喜歡大團圓的,喜劇的,中國所缺少的就是悲劇的精神。他說還有另外一個戲劇,有一點點悲劇精神的意味,那就是《桃花扇》,《桃花扇》的侯方域,跟李香君。可是王國維說,因為這個侯方域跟李香君是在明朝的敗亡的戰(zhàn)亂之中,兩個人分散了,而李香君跟侯方域的愛情始終不渝,中間曾經(jīng)有人要逼迫這個李香君跟另外一個人結合,李香君就碰破了她自己的頭,所以她的血點灑在扇子上,所以被后人點染成為桃花扇,這是愛情,這是欲望。可是最后說是等到最終侯方域跟李香君經(jīng)過千辛萬苦死生離別見了面,因為道士的一句話,兩個人居然就覺悟了,沒有結婚,都出家了。王國維說你相信這樣的事情嗎?所以《紅樓夢》這個悲劇賈寶玉自己在感情的痛苦中,這才是真的悲劇。《桃花扇》說是兩個人這么堅貞的愛情,經(jīng)過死生離別,經(jīng)過朝代的更易,最后因為道士的一句話,就點破了癡迷,就出家了,這是不可相信的。因為他說《桃花扇》所要寫的,不是人生的真正的悲劇,《桃花扇》所要寫的是歷史的,是政治的,是明朝的敗亡,它所要寫的不是人生,不是悲劇,只是用侯方域李香君把這個故事貫穿起來而已,所以它不是屬于《紅樓夢》這個層次,而《紅樓夢》這個層次,才真正是悲劇的精神。可是所謂悲劇,就是古希臘的悲劇,它所謂這個悲劇的形成,又有三種不同的情形形成了悲劇。

    第一種的悲劇是由于小人的撥弄,有惡人的撥弄。比如說秦檜,陷害了岳飛,風波亭父子歸天。這是因為小人的撥弄,由于惡人的陷害,而造成的悲劇,這是一種悲劇。還有一種悲劇是盲目的,是偶然的,是一種不知道怎么原因的命運的悲劇。我是9月2號才回來的,9月1號從加拿大上的飛機,就在我上飛機的前幾天,我看新聞一個人騎著摩托車,后面載了一個人,這個車行得很快,這真是盲目,真是莫知其為而為,忽然一個電線掉落了,就把后面這個人勒在脖子上,居然把他的頭割斷了。他還抱著前面人的身子,這個摩托車后面是一個無頭的死尸,這真是悲慘,真是可怕,這是盲目的。這個不是一個惡人小人的撥弄,不是,這個只是你莫知其由來,就是無緣無故地掉下一條電線,無緣無故地就恰好掉在他脖子上,把他頭割斷了,這真是盲目的悲劇。而第三種悲劇,沒有一個小人惡人的撥弄,也不是一個莫名其妙的、盲目的、可怕的命運的忽然間的降臨。就是在尋常的人世之間,尋常的人與人的關系之間,沒有意外的事情,也沒有邪惡的小人,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他說《紅樓夢》的悲劇就是這樣的一個悲劇。黛玉跟寶玉兩個人相愛了,那個時候,當黛玉的母親去世了,把她送回到她的外婆家里邊來,而寶玉是她的表兄,表兄妹之間兩小無猜,自然產(chǎn)生了感情,那后來薛姨媽帶著寶釵過來了,也是親戚的關系,也是表兄妹關系。一個是姑表的關系,一個是姨表的關系,那么在兩兩相形之下,林黛玉的身體比較軟弱,比較不夠健康,而且呢,性情比較狹隘,而寶釵這個人,身體比林黛玉健康,而且寶釵善于做人。你看《紅樓夢》寫薛寶釵,如果跟賈母在一起看戲,她點戲的時候,不是點她自己喜歡的戲,她就琢磨賈母喜歡什么戲就點什么戲。吃飯的時候,如果點菜的時候,她也琢磨賈母喜歡什么樣的菜,她就點什么樣的菜。而黛玉這個人沒有這樣的心機,尤其是寶釵撲蝶的時候,她聽到人家小紅她們私語,等小紅要開窗的時候,她恐怕被人誤會,她聽到這個話對她不利,她喊的是什么?她喊的是“黛玉你跑到哪里去了”?讓人家以為是黛玉偷聽這個話,所以薛寶釵真是善于做人。在這種情形之下,所以賈府之中上自賈母,下至寶玉最親近的侍女襲人要選擇,當然都選擇薛寶釵了,這是一種自然的事情。所以這不是有惡人的挑撥,也不是誰要故意陷害誰,就是人情事理,自然而然就如此了。所以他說,《紅樓夢》的悲劇就是在這種人世之間沒有惡人的挑撥,沒有意外的災禍,就自然而然形成了這樣的悲劇,這才是真正的悲劇。

    第四章,他說的是倫理學上的價值。因為他說,按照倫理學來說,就是世界上,剛才我說的,世界人的生存全然沒有合理的依據(jù),他說是全然沒有合理的依據(jù)。王國維真是一個悲觀的人,實在沒有辦法,他曾經(jīng)在他早期的雜文之中,寫過三篇文章。他這些文章都是推求人生的意義,一篇文章叫做《論性》,我們說性善性惡,那個性。他怎么說?他說“嗚呼,善惡之對立,吾人經(jīng)驗上之事實也”。世界上有善有惡,善惡兩個相對立,這是我們在我們生活的體驗上,都可以看到的,有善有惡。自生民以來,自宇宙有生物有人類以來,一直到現(xiàn)在,他說世界上的種種事情的發(fā)生,常常都是善與惡的斗爭,正義與邪惡的斗爭,處處都存在這樣的善惡兩方面的斗爭。政治與道德,宗教與哲學,都是因為這種善惡的思想而引起來的。歷史所記載的,詩人所吟詠的,都是這善惡二性的斗爭,而善惡的二性的斗爭,是一種永恒的斗爭。所以這是沒有辦法解決的,這是從王國維對于人生的反思他所下的結論。

    王國維還寫了一篇文章,《釋理》,就是道理的理,他說什么是“理”呢?一個就是理由,還有一個理就是理性。在倫理學上所謂“理由”,就是動機。你為什么要做這件事情?這是你的理由,所以這個理由就是你做事情的一個動機。他說如果把理由,做事的理由看成一個動機,那么你善是一個動機,惡也是一個動機。你問那些惡人你為什么這樣做,他有他一個理由。所以如果從理由來說,善是一個動機,惡也是一個動機。如果從理性來說,什么叫理性,理性就是分析、思辨的能力,你把它說出一個道理來,理性是思辨的能力,他說理性就是對于行為的一種解釋,你行善你可以說出一套道理來,你行惡也可以說出一套道理來。所以這個對于人生的解脫,從性來說,善惡一直斗爭,是沒有解脫的。從理來說,一個是理由,一個是理性,都不能給人以解脫。好,他又做了第三篇文章,這都是王國維的,王國維的第三篇文章就寫的是《原命》。他說什么是命?命也有兩個道理,他說一般所說的命,說我們的福祿壽夭,是天生來的,這個叫做定命。這都不是我們?nèi)肆λ芡旎氐摹K运f,你無論是從《論性》來說,無論是從《釋理》來說,無論是從《原命》來說,你都不能夠解決人生的問題,所以他認為人生的解脫就是你自己從你的欲望罪惡痛苦之中跳出來能夠出世,善莫大焉。所以這種解脫就不但是有悲劇的美學的價值和意義,也同時有了倫理上的價值和意義。

    第五章,最后他是對于研究紅學的人提了一個建議,就是他的《馀論》。其實王國維的這篇《紅樓夢評論》,剛才我已經(jīng)說了,他發(fā)表的時候,是1927年,1927年那個時候,我們中國的文學批評界還沒有人能夠接受西方的理論,而用西方的理論寫一篇非常有邏輯思辨性的論文,還沒有。所以王國維是第一篇能夠用西方的哲學、文學的理論而寫出來一種有章法、有組織、有邏輯、有思辨性的論文。他這篇論文比蔡元培先生所寫的《石頭記索隱》早了13年,比胡適先生所寫的《紅樓夢考證》早了17年,比俞平伯所寫的《紅樓夢辨》早了19年。其實在這些人所寫的索隱、考證之前,王國維在他的《紅樓夢評論》里邊已經(jīng)提出來了,他說,一般研究紅學的,紅學家的興趣,完全集中在考證,說《紅樓夢》的主人公是誰。我們中國向來講文學批評喜歡牽連本事,說這個詩有一個什么樣的故事,這個作者是誰,里邊提供的主角是誰,所以是完全考論《紅樓夢》的主人公。而一篇文學的作品,不在它寫的是誰,而在它怎樣去寫。所以他說,考證《紅樓夢》的故事的,這是一個錯誤。所以他說,因為小說、文學,文學是要追求一種美學跟倫理上的價值的,而不是考證這個故事的本事的。所以有人說《紅樓夢》是反映清朝的政治的,有人說《紅樓夢》是反清復明的,有人說《紅樓夢》里面薛寶釵是影射什么人,林黛玉是影射什么人,賈政是影射什么人,給它加以很多的考證。當然新時代有新時代的考證,說《紅樓夢》是反映階級斗爭的,這是賈府為富不仁,這些做官的這些貪贓枉法的,是反映這種政治上的腐敗和罪惡的。而《紅樓夢》之了不起,正因為它是一個含蘊豐富的作品。我們說“橫看成嶺側成峰”,這是蘇東坡的詩。說你橫著看就是嶺,你直著看就是峰,“遠近高低各不同”。所以《紅樓夢》的好處,就是你從各個的角度都可以看出一個道理來。王國維也看出,他以叔本華的哲學所看出來的悲劇解脫,這樣的一個道理。

   我介紹了王國維先生的紅樓夢評論以后,我雖然是很景仰,說是王國維先生能夠在那么早期能夠引用西方的文學哲學上的理論,寫出這樣有邏輯思辨性的一篇文學的評賞的論文是很了不起的,這種成就是很了不起的。可是我認為,我現(xiàn)在要說我的看法,當然我的看法也不一定對,大家每個人都可以有你們自己的看法。我認為《紅樓夢評論》,我們不能夠完全接受的一點,就是《紅樓夢評論》是完全套用了叔本華的哲學,我認為文學里邊可以反映人生,文學當然是反映人生的,文學既然反映了人生,文學里邊當然就有哲學,文學有一個表達的形式,表達形式當然就有美學。我們從文學里邊尋求哲學和美學,這是不錯的。可是我們所要針對的是這一個作品的本身,而不是把一個現(xiàn)成的理論,套在它的上面。我認為王國維先生之所以有了這樣的錯誤,是因為他那個時候畢竟只有27歲,還很年輕,而且他那個時候沒有一般人接受西方的理論,能夠把它靈活地運用,我們所接受的西方的理論,不應該生搬硬套,是西方的理論可以給我們一種啟示,可以給我們一個視角,一個觀察評論的角度。我們不能夠把叔本華的哲學完全套到《紅樓夢》上,《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不是根據(jù)叔本華的哲學來寫的這個《紅樓夢》,而且他有一點我尤其是覺得不能同意的,就是他用生活的欲望來講《紅樓夢》,而且他用諧音的辦法,欲望的“欲”不是念yu嗎,賈寶玉的“玉”也念yu。所以他說賈寶玉的玉就代表了是生活之欲,這一點我完全不同意他,我認為我們要看《紅樓夢》,我們要針對《紅樓夢》的本身來看。

    我認為很應該注意的就是,其實《紅樓夢》開端,在《紅樓夢》的第一回就說到這一塊頑石,就是賈寶玉的前身。這個頑石上邊刻了很多很多的文字,就是說這個頑石不是入世了嗎?然后他把他的經(jīng)歷就寫下來,在這個石頭上,那么說的是什么呢?說這一塊頑石,本來是當年神話上的傳說,說是女媧補天,煉石來補蒼天,這是中國古代的一個神話的煉石補天的傳說了。說當時這個女媧就煉了多少,有一個數(shù)目,我現(xiàn)在記不得這個數(shù)目,多少多少塊石頭,都用來修補了蒼天,可是最后就剩下這一塊石頭沒有用它,就放在青埂峰下。有人說“青埂”兩個字就是“情根”的諧音,這塊頑石為什么入世?就因為它有一念的未死的情根。它如果果然從早就出世解脫了,它就不用再入世一遭了。所以是在青埂峰下的一個當年被煉的一塊石,而沒有用它去補天。我認為這個故事,是非常有意思的一個故事。剛才我們說了你人生的意義價值目的在哪里?你白白地活在世界上幾十年,你成就了是什么?你的意義價值在哪里?所以左思寫過一首詩,他說“鉛刀貴一割,夢想騁良圖”。左思,晉朝的左思,他說就是一把刀,這個刀當然最好就是鋼刀,《水滸傳》上楊志賣刀,吹毛得過,這是一把鋼刀。左思說是鉛刀,我這把刀是鉛做的刀,鉛的刀當然不鋒利了,既沒有鋼刀的鋒利,恐怕也還沒有鐵片刀的鋒利呢。他說可是你既然叫刀,你為什么叫刀?什么東西叫刀?就是說你可以切割東西的你才叫刀。他說我就算是一把鉛刀,就算我生來是無才無能的,可是我既然作為一個人,我難道不該完成些什么事情嗎?他說我就是一把鉛刀,我的可貴的價值就是你總有一割之用,至少要用你切過一次,你才沒有白活這一趟,“鉛刀貴一割,夢想騁良圖”。所以中國古代的,不管是中國的詩人,杜甫、李白,杜甫說“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杜甫他以為以他的理想,以他的志愿、抱負他能夠使國君成為堯舜之君,使當時的人民真的過上太平安樂的生活,“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李太白說能夠功業(yè)完成,我就“拂衣歸五湖”,都是要完成功業(yè)。李商隱說“欲回天地”才“入扁舟”,我要把天地都挽回來,把所有的人間的不幸都挽回,我才到扁舟上去隱居。古代的仕隱,常常是對立的。

    我在國外教書,有一個寫論文的學生,寫的論文是李白,李白總是說功成拂衣去,什么功業(yè)一朝就我就怎么樣,就是“功成”就“歸五湖”,都是寫功成名就就“歸”。那我們國外的這些博士考試,不能只要導師給他通過了,那還得了。所以就要請外系的人,那就請了外文系的,也是研究西方文學的,而且是西方人,因為我在加拿大來給他考試。就講到李白啊、杜甫啊,總是說,像李商隱啦,“永憶江湖歸白發(fā),欲回天地入扁舟”,說我是永遠想著我要到江湖去,我要歸隱到江湖。什么時候歸隱到江湖?白發(fā)的時候,事功都做好了,我都成功立業(yè)了。永憶江湖,白發(fā)才歸,“永憶江湖歸白發(fā)”。“欲回天地”,挽回了天地,我就上了“扁舟”。這外國人就不懂了,外國人就說你們中國人什么意思啊?要出來做事就做事,干嘛老說隱居?他就不懂得我們的意思,我們中國人為什么,一方面做事一方面就說隱居呢?因為隱居表示你不追求功名利祿。那些個為了追求功名利祿的,說什么 “一屆清知府,五萬雪花銀”,而且是清朝的時候有買官的制度,你既然花了這么多錢去買,買了這個官你怎么不把這本撈回來呢?所以貪贓枉法。只有那些志不在功名的,是心懷著隱居的志性的人,才能夠做好了官,而不是貪贓枉法。他沒有隱居的出世的這種修養(yǎng)、這種理想,他就難得超越他貪贓枉法的利祿的欲望。這是為什么中國人總是一邊做官一邊說我可是要隱居,就是有這樣的一種矛盾。可是呢,你知道那隱居,你當初就不要出來就好了,是不是,你就一直隱居,可是他總想還要出來,就是你作為一個人,你難道不完成你自己嗎?所以功成我才能歸五湖呢。永憶江湖歸白發(fā),我要回了天地才入扁舟。所以這塊頑石,我頑石如果未經(jīng)煉過,也還則罷了,我就是一個普通的石頭,根本就不能補天,那我也心甘情愿,我就不補了。那我還被你女媧煉過,我應該是有一個能力的,我應該是可以做出點什么來。為什么居然沒有用了?為什么把我居然就拋棄在青埂峰下?這是這頑石的悲哀,所以頑石就想要入世。

    你看現(xiàn)在,所以《紅樓夢》第一回就寫了一首詩,說“無才可去補蒼天,枉入紅塵若許年,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誰記去作奇?zhèn)鳌薄Kf“無才可去補蒼天”,我也被女媧煉過,可是我被廢棄了,丟在這里,沒有用我去補蒼天。我想要到紅塵之間做一番事業(yè),可是枉入紅塵,我白白地生在塵世一趟,我在塵世也沒有完成什么,“枉入紅塵若許年”。“此系身前身后事”,身前是那塊頑石,身后就是寶玉這個人。如果是以頑石來說,頑石是本身,寶玉是幻身。如果以人來說呢,寶玉才是真正的這個人,頑石是假托。他說,“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誰記去作奇?zhèn)鳌薄D阋溃Z寶玉說“枉入紅塵若許年”,那賈寶玉所說的因為什么,因為當時賈寶玉所看到的那為官作宦的,說賈雨村你如果不是為官作宦,你如果不是貪贓枉法,你就在官場上立不住足。所以《紅樓夢》上有一段是講到,說賈雨村來,要見一見賈寶玉,這個賈寶玉當時在他住的地方,當時史湘云就勸他,說你也應該學一些仕途經(jīng)濟之道了,學一學這些為官作宦的仕途經(jīng)濟之道。賈寶玉就說了,說那你就請出去,不要在我這里沾污了你這些有經(jīng)濟仕宦的大道理的人。所以賈寶玉就是說,他所不愿意,他為什么不愿意去科考?為什么不愿意去做官?為什么不要去學仕途經(jīng)濟之學?因為那仕途經(jīng)濟之學,他看透了那些人的貪贓枉法、為非作歹的那些污濁的、邪惡的這些個社會上的這樣的風氣。我在我的關于《紅樓夢》的評論里邊,我曾經(jīng)給賈寶玉做了幾個比較,一個我是說,在《紅樓夢》這本書,作為一個小說來說,它是一個突破。因為中國過去的小說,常常他們所寫的要不然就是歷史,要不然就是神話。所以你像《封神演義》,什么《三國演義》,要不然就是筆記小說,什么傳奇雜記了,都是這個。可是只有《紅樓夢》是一部真正的創(chuàng)作。它不是依傍于歷史,也不是依傍于傳奇的奇聞軼事,而是真正的作者自己的感受、自己的體會。而且不只是感受和體會,他自己的反省他自己的觀察,所以,他跳出了中國舊傳統(tǒng)的小說的范圍。如果從這一點來說,我認為《紅樓夢》的成就有一點和李后主相似之處。

    這個大家以為我擬不于倫,李后主所寫的是詞,曹雪芹所寫的是小說。我是說,他們在突破傳統(tǒng)的那一點有相似之處。怎么樣相似之處?在李后主以前《花間集》里邊的一些作品,《花間集》里邊的作品,你看《花間集》的敘說是什么呢?那是歌宴酒席之間,寫給歌女去歌唱的歌詞,所以以詞的起源來說,詞對于詩是一種背離,就是對詩的傳統(tǒng),是一種背叛,是一種離棄。為什么呢?因為詩歌的傳統(tǒng)是言志,“詩言志”,“詩者,志之所之”,“情動于中而形于言”。所以詩所寫的是你自己內(nèi)心你的思想、你的感情、你的意愿,所以詩是言志的。可是詞呢?在早期是寫給歌女去歌唱的歌詞。作者說詞里邊所寫的不是我自己,不是我的思想感情。所以宋朝的筆記記了一段故事,說黃山谷,蘇東坡的好朋友,黃山谷寫詩也寫詞,那黃山谷有一個學道的朋友,這學道的朋友叫做法云秀,法云秀就跟黃山谷說,說詩你多作這個很好,沒有害處,說“艷歌小詞可罷之”。所以詞就是歌詞,而且是艷歌,因為是寫給歌女去唱的,所以里邊所寫的都是美女、都是愛情,都是香艷的。這樣的作品罷之,你不要再寫了。這個是黃山谷的朋友勸他,說艷歌小詞可罷之,黃山谷說,“空中語耳”,說我艷歌小詞里邊寫的美女和愛情是假的,沒那回事,是空中語,不是我認識一個美女,我對美女有愛情,完全不是。那就是一個歌詞嘛,不是言志的,所以他說“空中語”。所以本來詞是歌詞之詞,本來是空中語。可是從李后主就不然了,李后主經(jīng)過破國亡家的變故以后,說什么?說“多少恨,昨夜夢魂中。還似舊時游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銷磨”。寫的是什么?寫的是他自己,他自己破國亡家的感情悲恨。是什么使得李后主突破了詞的傳統(tǒng)?因為詞本來是歌詞之詞,而是從李后主開始,把這個詞當做抒寫自己感情的一個新體詩了。王國維說,詞到李后主眼界始大開。所以他變了,改變了那些歌詞的詞,成為士大夫言志的詩篇。什么原因?什么原因使得李后主突破了歌詞之詞的傳統(tǒng)?我以為,是破國亡家的悲恨。因為歌詞是流行的,大家熟悉這個歌詞,就當做歌詞去寫,可是一旦他內(nèi)心之中有了這么大的悲哀和痛苦,他要表達,他就把他的悲苦用他最熟悉的那個形式表現(xiàn)出來了。中國的小說,都是寫歷史,都是寫傳奇,都是寫神話,都是寫小說家言的野史瑣聞,為什么《紅樓夢》的曹雪芹寫出這么一部著作?自己親身的痛苦的經(jīng)歷。李后主痛苦的經(jīng)歷,使他突破了歌詞的傳統(tǒng);曹雪芹的痛苦的經(jīng)歷,使他突破了過去那些小說的傳統(tǒng)。所以我認為曹雪芹的成就是因為他有這樣的成功。

    我還要把曹雪芹再比一個人,大家也許覺得我比的都擬不于倫,我怎么把曹雪芹跟李后主比了?我現(xiàn)在要再比一個人,就大家更以為我不應該比的了,就是陶淵明。

    你說把曹雪芹跟李后主比,還有可說也,都是文學家嘛,詩歌、小說。那么跟陶淵明,陶淵明是隱居躬耕田園了。我認為,就是有真性情的人、有真理想的人、有真正的人格的人,有真正的理想、有真正的性情、有真正的人格的人,對于那些貪贓枉法的,那些邪惡的那種社會、那種罪惡,他都是不能忍受。陶淵明何嘗不想有一番作為?陶淵明的詩說,“少時壯且厲,撫劍獨行游” 。我少時也曾經(jīng)壯且厲,我也曾經(jīng)希望做一番事業(yè)。可是,陶淵明沒有完成,就因為他生在晉宋的易代之間,在晉宋的易代之間那官場就更加可怕。一般的沒有朝廷改變的時候,不過是貪贓枉法而已了,到了時代改變的易代之間,就不僅是貪贓枉法了,還有政治的斗爭。一個有理想的人、有正義的人、有真的感情的人,他沒有辦法,沒有辦法生活在這樣的環(huán)境之中。所以,陶淵明曾經(jīng)給他兒子留下一封短信,他說我“性剛才拙”,我性情很剛直,我這種應付社會的能力真是很笨拙;“與世多忤”,所以我跟這個時代,跟這個社會,跟這個官場就有很多不能相合的地方。他說“饑凍雖切”,饑是饑餓,凍是寒冷。你如果是做一任官,你如果再肯貪贓枉法,那不但你自己受用不窮,你子孫都受用不窮了,你可以給你的子孫都置下多少產(chǎn)業(yè)了。而我不能,我沒有辦法,我“性剛才拙,與世多忤”,所以我回來種田。可是我種田有的時候我種田了一年,遇到蟲災旱澇,他說常常“寒夜無被眠”,寒冷的夜晚我連一個保暖的被都沒有。他說我“使汝等幼而饑寒”,我對我的孩子們,我對不起你們,讓你們從這么小就跟我忍餓受凍。但是他說了“饑凍雖切”,饑餓和寒冷這是我們切身的痛苦,不是身外的,這是我們自己,我們自己的饑餓,我們自己的寒冷,這個是很切身的痛苦。他說“饑凍雖切,違己交病”,但是你讓我出賣我自己,去逢迎那個官場的貪贓枉法,而且你如果在官場之中,如果別人都貪贓枉法,如果你不肯同流合污,你常常是被攻擊的,你常常是站不住腳的。所以他說“饑凍雖切,違己交病”,所以我“僶俛辭世”,才“使汝等幼而饑寒”。

    所以我不能夠迎合官場的生活。陶淵明選擇了躬耕,我付上我自己身體的勞動,是“晨興理荒穢,戴月鋤荷歸”,起早貪晚地在田里邊勞動,我只是因為我不能夠忍受,我不能夠忍受那些污穢、罪惡和痛苦。陶淵明不能夠忍受官場,陶淵明選擇了躬耕。賈寶玉也不能夠忍受那仕途經(jīng)濟,賈寶玉選擇了出家。如果以賈寶玉跟陶淵明相比,陶淵明比賈寶玉更堅強,他沒有逃避。這是我讀王國維的《紅樓夢評論》,我自己看《紅樓夢》我所得。賈寶玉一個是他不能夠入仕途的經(jīng)濟,所以他對于人生是落空了。他惟一追求的,惟一的理想就是真正在人世之間能得到一個相知相愛之人。曹雪芹也說了,他說我的《紅樓夢》是跟那些誨淫的書是不同的,那些誨淫的都寫的是身體上的肉欲,可是賈寶玉所寫的是一種心靈上的感情。你看賈寶玉當然也很多情,對于什么女性都很多情的,可是賈寶玉的多情常常是同情,是協(xié)助人,是幫助人,是同情,不是男子的欲望的占有。只有對林黛玉跟別人不同,跟林黛玉的那個感情也不是男女之間肉欲的感情,而是心靈上的一種相知的、一種知己的、心靈上的那種相知的感情。可是現(xiàn)在他知道,他不但其他的一切都落空了,不但是“無才可去補蒼天,枉入紅塵若許年”。

    而且《紅樓夢》上還有一首詩。《紅樓夢》十二支曲子里邊有一首《枉凝眉》,還有十二支曲子引子,說“開辟鴻蒙,誰為情種?都只為風月情濃。奈何天,傷懷日,寂寥時,試遣愚衷。因此上,演出這悲金悼玉的紅樓夢”。下邊的《枉凝眉》,“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話”。這是他另外一個落空。世俗的補天的愿望是落空了,他的愛情也落空了,惟一的一個可以心靈相通的人,最后是被拆散了,而且林黛玉死了。“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掛。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禁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紅樓夢》的結尾還有一個偈語,所以如果按照王國維說《紅樓夢》是解脫,你看曹雪芹從他開頭的第一回的偈語,“無才可去補蒼天,枉入紅塵若許年”,這不是一個解脫的話,《紅樓夢》的結尾的偈語“說到辛酸處,荒唐愈可悲,由來同一夢,休笑世人癡”。而且《紅樓夢》還曾經(jīng)有過一首詩,說“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 。所以我認為《紅樓夢》不是如同王國維所說的,完全是叔本華的哲學,是示人以解脫之道,而是一個真正的人生的悲劇。這是我個人的一點點的看法。我說得很零亂,可能有很多錯誤的地方,因為《紅樓夢》本來是橫看成嶺側成峰,大家都可以對它有很多的體會。我是介紹了王國維的評論,也談到了自己個人一點看法,耽誤你們很多時間對不起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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