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在異鄉為異客,
每逢佳節倍思親。
遙知兄弟登高處,
遍插茱萸少一人。
[作者簡介]
王維(698-759,一作701-761)〔唐〕字摩詰,原籍祁(今山西祁縣),其父遷居蒲州(今山西永濟西),遂為河東人。玄宗開元五年(717)進士,與弟縉并以詞學知名。天寶十五年(756)官給事中,乾元中官至尚書右丞,世稱王右丞。晚年歸隱藍田輞川,嘗于清源寺壁上畫《輞川圖》,筆力雄壯,山谷郁盤,云水飛動,意出塵外。善寫破墨山水,筆跡勁爽,氣勢深重,一變線條鉤勒和重色青綠畫法,創以水滲透墨彩之新技法。畫山水松石,似吳道子而風致標格特出,尤工平遠之景,云峰石色,絕跡天機。得興處不問四時,如畫花,往往以桃杏、芙蓉、蓮花同作一景;畫《袁安臥雪圖》,有雪里芭蕉,此乃造理入神,迥得真趣。荊浩《畫山水錄》說:“王右丞筆墨宛麗,氣韻高清,巧寫象成,亦動真思。”蘇東坡稱他“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明代董其昌推崇他為“南宗之祖”,認為“文人之畫,自王右丞始”。亦善詩,前期詩作以邊塞為題材,風格雄渾;山水詩追慕恬靜和禪理生活,體物精細,狀寫傳神,成就獨特。畫跡有《青楓樹圖》、《孟浩然馬上吟詩圖》等。《太上像》《山莊圖》《雪山圖》等126件,著錄于《宣和畫譜》。傳世作品有《雪溪圖》(傳),絹本,墨筆畫,圖錄于《中國繪畫史圖錄》上冊;《伏生授經圖》卷,絹本設色,繪漢伏生像,形象清癯蒼老,筆法清勁,無款,南宋高宗題“王維寫濟南伏生”,現藏日本大阪市立美術館。著有《王右丞集》。
[注釋]
九月九日:指農歷九月九日重陽節。
憶:想念。
山東:指華山以東作者家鄉蒲州。
異鄉:他鄉、外鄉。
為異客:作他鄉的客人。
逢:遇。
倍:格外。
登高:古有重陽節登高的風俗。
茱萸(zhū yú ):一種香草。古時重陽節人們插戴茱萸,據說可以避邪。
[譯詩]
獨自流落他鄉,長做異地之客,每逢佳節良辰,越發思念眷親。遙想今日重陽,兄弟又在登高,他們佩帶茱萸,發覺少我一人。
[賞析]
王維是一位早熟的作家,少年時期就創作了不少優秀的詩篇。這首詩就是他十七歲時的作品。和他后來那些富于畫意、構圖設色非常講究的山水詩不同,這首抒情小詩寫得非常樸素。但千百年來,人們在作客他鄉的情況下讀這首詩,卻都強烈地感受到了它的藝術力量。這種藝術力量,首先來自它的樸質、深厚和高度的藝術概括。
詩因重陽節思念家鄉的親人而作。王維家居蒲州(今山西永濟),在華山之東,所以題稱“憶山東兄弟”。寫這首詩時他大概正在長安謀取功名。繁華的帝都對當時熱中仕進的年輕士子雖有很大吸引力,但對一個少年游子來說,畢竟是舉目無親的“異鄉”;而且越是繁華熱鬧,在茫茫人海中的游子就越顯得孤孑無親。第一句用了一個“獨”字,兩個“異”字,分量下得很足。對親人的思念,對自己孤孑處境的感受,都凝聚在這個“獨”字里面。“異鄉為異客”,不過說他鄉作客,但兩個“異”字所造成的藝術效果,卻比一般地敘說他鄉作客要強烈得多。在自然經濟占主要地位的封建時代,不同地域之間的風土、人情、語言、生活習慣差別很大,離開多年生活的故鄉到異地去,會感到一切都陌生、不習慣,感到自己是漂浮在異地生活中的一葉浮萍。“異鄉”、“異客”,正是樸質而真切地道出了這種感受。作客他鄉者的思鄉懷親之情,在平日自然也是存在的,不過有時不一定是顯露的,但一旦遇到某種觸媒──最常見的是“佳節”──就很容易爆發出來,甚至一發而不可抑止。這就是所謂“每逢佳節倍思親”。佳節,往往是家人團聚的日子,而且往往和對家鄉風物的許多美好記憶聯結在一起,所以“每逢佳節倍思親”就是十分自然的了。這種體驗,可以說人人都有,但在王維之前,卻沒有任何詩人用這樣樸素無華而又高度概括的詩句成功地表現過。而一經詩人道出,它就成了最能表現客中思鄉感情的格言式的警句。
前兩句,可以說是藝術創作的“直接法”。幾乎不經任何迂回,而是直插核心,迅即形成高潮,出現警句。但這種寫法往往使后兩句難以為繼,造成后勁不足。這首詩的后兩句,如果順著“佳節倍思親”作直線式的延伸,就不免蛇足;轉出新意而再形成新的高潮,也很難辦到。作者采取另一種方式:緊接著感情的激流,出現一泓微波蕩漾的湖面,看似平靜,實則更加深沉。
重陽節有登高的風俗,登高時佩帶茱萸囊,據說可以避災。茱萸,一名越椒,一種有香氣的植物。三四兩句,如果只是一般化地遙想兄弟如何在重陽日登高,佩帶茱萸,而自己獨在異鄉,不能參與,雖然也寫出了佳節思親之情,就會顯得平直,缺乏新意與深情。詩人遙想的卻是:“遍插茱萸少一人。”意思是說,遠在故鄉的兄弟們今天登高時身上都佩上了茱萸,卻發現少了一位兄弟──自己不在內。好象遺憾的不是自己未能和故鄉的兄弟共度佳節,反倒是兄弟們佳節未能完全團聚;似乎自己獨在異鄉為異客的處境并不值得訴說,反倒是兄弟們的缺憾更須體貼。這就曲折有致,出乎常情。而這種出乎常情之處,正是它的深厚處、新警處。杜甫的《月夜》:“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和這兩句異曲同工,而王詩似乎更不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