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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爺的鐮刀
姥爺老了,干不動地里的活了,剛收了今年的麥子,收拾收拾,裝了一年的東西,搬到了縣城來。
舅舅領著四歲的兒子到姥爺的新家幫忙搬東西。小孫子嘰哩咕嚕爬上車,從車上的角落里拿出一把鐮刀,跑到一旁的沙堆刨沙玩。姥爺沖著沙堆喊了一聲:“別割著手!辩牭对谙﹃栂麻W著紅光,姥爺低頭望了一眼以前割麥子時鐮刀在手上留著疤。
到了晚上,舅舅帶著兒子回了自己家,姥爺剛關上大門,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沖到大院的沙堆上,還好,鐮刀還在!姥爺喘著粗氣蹲下身子,拾起鐮刀,很小心的捧著向家走去,姥爺進了家門,坐在屋門前的兩階臺階,借著月光,端詳著鐮刀,鐮刀還算鋒利,在月光下不時閃出一道銀光,姥爺嘴角上揚了一下。接著卻嘆了一聲氣,喃喃道:“以后也用不著嘍!”姥爺在皎潔的月光下發了呆。
姥爺是個莊稼人,地道的莊稼人。不過姥爺也讀過幾年書,識得幾個字。所以姥爺在供銷社里升過拖拉機,也干過別的,在七八十年代,姥爺一家七口就僅靠著姥爺那一月二十幾塊錢的工資和那幾畝地的莊稼過日子。地里的活也就靠鐮刀支撐。麥收時節,家里七口人輪番上陣,三四把鐮刀未曾停過。忙活好幾天終于收完,鐮刀才算歇歇。但收得的麥子,家里只能留下一點,其他的全部賣了,因為麥子賣的錢能換更多吃的。農村時節過去,母親和我的姨媽們經常拿著鐮刀去村子后面的土坡上割草和柳條。草拿來喂牲口,喂肥了,過去去賣,柳條來編筐,編多了,去集上換錢。開學了好交家里五個孩子的學費。
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時候,大姨從家中出嫁,接著每隔三四年便有了一個孩子嫁娶。孩子們陸陸續續都從家里搬了出去,而姥姥依然守著那把鐮刀,守著那塊地,守著那片養育了幾代人的故土。姥爺對鐮刀有感情,對土地有感情。那鐮刀常在姥爺粗糙黝黑的聲音,一聲一聲,不急不慢,姥爺像在雕琢自己的孩子,不敢傷害它,卻又怕磨不好。
姥爺在月光下睡著了,姥姥把姥爺叫醒要他回屋去睡,姥爺在夢里又夢見了他年輕時農忙的景象。姥爺在夢中笑了。
第二天,鐮刀被姥爺掛在了各廳的門后邊,之后似乎誰也沒動過它。只是有時,姥爺還會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鐮刀發會兒呆,鐮變得不再閃光,而是上了一層銹。
又過了幾年,姥爺得了肺病,而且越來越厲害,省內的醫院姥爺幾乎已經住遍了,姥爺在省城醫院的ICU病房里靠呼吸機和一條條管子維持著生命。他的子女發瘋一樣希望聯系到北京醫院的熟人,想辦法要轉院,而在某一天的控病時間里,姥爺艱難的本子上寫下了三個字:“回家吧”,舅舅是哭著出來的。最后不知他們究竟討論了多久,還是把姥爺轉回了家鄉,回到了姥爺年輕時住的那個村莊,那間屋子,那塊土地旁。姥爺依然靠著氧氣瓶與呼吸機生活,只是這次是在自己的土地旁,生他養他的土地旁。
我驚奇的發現,在這屋子最顯眼的墻壁上,竟也掛著一把鐮刀,只是已經銹的不成樣子。我注視著那把鐮刀,注視著……突然母親姨媽,舅舅大哭起來。姥爺在這片故鄉上安詳地走了。淚水漸漸充滿了我的眼眶,透過淚水,那把生銹的鐮似乎泛了光,竟有些刺眼。我想,在姥爺生命的最后一點時光里,眼睛里應該是墻上那把刺眼的鐮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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