潺潺流淌的音樂散文

　　（一）我的二泉我的月

　　是誰曾說過，欣賞《二泉映月》要跪著聽。而我從不曾站起來過，在這不朽的旋律面前，我長跪不起，五體投地。

　　我的前生一定是誕生在這泉里了。不然，為什么每一次傾聽《二泉映月》都會立即溶化?此時，你若尋找我，就到泉邊吧，在這兒你可以打撈出我感動的靈魂和無言的激動。而我泉水做的骨肉脆弱不堪，真的怕碰，只要弓弦輕輕一觸，就不由自主地共振和顫栗，淚水如泉潺潺流淌。

　　想聽又不敢聽，期待相遇又怕見面，“近鄉更情怯”呵。透明的心仿佛置于溫熱的掌心，被千百次地輕揉、撫摸，我肝腸寸斷……如此才明了我何以太多的眼淚，又不在乎他人的目光，不在乎笑我多愁善感。

　　也許與月與泉有說不清解不開的宿緣，就如同會遇到命中注定躲不開的愛情。此曲始終守候在我心最深的地方，卻沒有沉睡，只要心還在跳，血還在流，隨時隨地，泉月便會流遍周身。

　　當如泣如訴的二胡一次次走近我的時候，也只有宿緣可以注釋我一再重復的夢境。那幽藍如夢的幻覺——清夜無塵，月色似銀，星辰如洗，清泉若鏡，古剎的鐘聲很渺遠。微風輕拂，墨竹疏影緩緩移動，霧靄裊裊。天地之間，我長袖飄飄，神思飄飄，旋轉飛升……月亮離我很近，伸手可觸，它凝望著我，仿佛愛人溫存的目光，盈盈流溢著悲憫和疼愛。月亮已閱盡千古光陰，它眼中沒有什么是秘密，我單純的心事被它洞察照亮了。我可以倚在月光般的樂曲里歌笑悲哭，就像躲進了愛人的懷抱里，不再怕羞膽怯。與知音對視的瞬間，我毫無隱瞞之心，包括那個永恒的話題。

　　《二泉映月》只有一個，而人人心中的感覺卻不同。我聽懂了阿炳悲苦的低泣、凄涼的淚水、憤怒的吶喊和激越的抗爭。而我也聽出了自己的聲音，聽出了凄美的絕唱、永恒的愛情、不凋的光陰和易逝的流水。《二泉映月》是失明阿炳行走于黑暗小徑時的一輪滿月，也是我情感焦渴時的一泓清泉。

　　此刻，泉是地上月，月是天上泉，泉里有月，月里有泉，如同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心心相印。即使多年以后，聆聽神圣之曲，我沉靜的心依舊會溶化、沸騰，而那時你我是否還能互相照耀?

　　（二）那夜，音樂如洗

　　曾經欣賞過許多次現場文藝晚會，視聽器官已習慣了濃抹重彩的舞臺，撲朔迷離魔幻般的燈光，撞擊耳鼓的環繞立體聲音響和華貴的金絲絨帷幕。過于熟悉濃妝下的音樂，已很難從復雜之中提煉出真實新鮮的感覺。

　　在牛年的一個初冬之夜，“金鐵林民族音樂會”使我如浴清泉如沐清風，頓覺耳目一新。

　　哈爾濱紫丁香音樂廳。走廊里一幅幅油畫讓人有靈魂回家的感覺，畫面上的秋葉、閑云和雪野安謐而幽遠，素淡中蘊含著濃郁的藝術氣息。踱過去，我走進更加寧靜爽潔的大廳。約有幾百個座席的正廳不能算大，卻宛如天然的音箱，所有的空間都是木質結構，純粹而本色的木質呈淡淡的黃白，依稀可辨樹木歲月的紋理，不曾粉飾的原色，像走進了白樺林，沁人心脾的是森林的清香。“紫丁香”里，散發著文化沙龍的情調。

　　從十九歲走出冰城，金教授走了漫長的人生之路，身為中國音樂學院院長的金教授回家了，第一次專程為故鄉、為“省第五次文代會”專場演出。作為代表的我為有此良機而慶幸，而作為他需要的是親情與親切。

　　無需借助七彩霓虹來渲染，也不必憑借擴音麥克來烘托，刪去多余的，剩下的只有音樂了。在舞臺與觀眾之間只有明麗的鮮花，在金鐵林與代表之間只有音樂與理解。金鐵林站在舞臺的最邊緣，這樣可以離觀眾近些。他為本次演出作主持人。他說“家鄉的父老鄉親，作家藝術家們，游子的我回家了……”，一語未了，竟哽咽難言，潸然淚下。此時臺上無聲，臺下突然掌聲四起。稍稍停頓一下，他想努力發出聲音，嘴唇開了又合，可還是無聲。臺下又是掌聲。第三次他身體微微一晃，踮起腳跟，仍是無聲，可人已唏噓。經久的掌聲停下后，他終于顫著渾厚的聲音說出一句話：“咱們開始吧!”便走下舞臺坐到第一排觀眾席上，擦了很久的淚水。

　　他真的不必再說什么了。

　　音樂原本就是他的語言，該傾訴的自有音樂從心底流出。場內靜得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與呼吸，人們等待著。忽地，在冬的岸邊，浩蕩出一條悠悠無盡的春江，樂音悠揚而起。珠玉落盤的琵琶，婉轉清幽的竹笛，深沉厚重的古箏，營造著《春江花月夜》的意韻。這是五個美到極致事物的組合——千古不變的月光，暗香浮動的春花，永恒東流的江水，一夜千金的春宵，還有像春來秋去花開花落的人生……“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它訴說著短暫與永恒，相聚與分離，思念與歡愉。我似乎聽懂了。此刻，我輕輕地閉上了眼睛，浸漫其中，除了耳朵和心靈，人體的其它部位正悄悄隱遁，融化于無形之中。體味著沒有雜質和塵埃的圣潔之聲，有一滴一滴清涼的液體悄然滲入焦渴板結的心田，平撫著紛擾與浮躁。

　　之后，金教授把他的七位得意門生介紹給故鄉，那神情像父親談論著兒女，詳細自然而又準確到位，拉家常一樣親切溫和，絕無某些名家的矜持驕狂之態。晚會由他主持，絕非穿晚禮服盛裝包裹下的小姐所能比擬。

　　民樂已沉淀了幾千年的光陰，是中華民族愛與美、意象與理想的精髓。我們隨著他的高徒徜徉其間，品味《江河水》的低徊幽咽，欣賞《秦桑曲》的古樸淡遠，傾聽《步步高》的輕靈跳躍，感受《夜深沉》的憂郁激越……雖無擴音設備，卻分明辨得出江水與思婦的低泣、魚兒戲水的波響、月光在竹葉上的足音、雨打芭蕉的詩情和十面埋伏驚雷之前的殺氣……更勿說踏踏蹄聲的交響、輝煌日出的轟鳴和所有強烈音符對心靈的震撼了。

　　耳朵能分辨出游絲般的低音和鑼鼓般的高音，心靈則能區別純潔與骯臟，神圣與偽善。對于那個漸漸遠去的冬夜，在記憶的屏幕上卻愈來愈清晰，這不只是對藝術的珍愛。心靈拒絕虛假偽飾，卻珍愛真實。我在淚水和音樂中被淘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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