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玉散文

　　玉是名士美人，可以相與出塵。

　　玉是柴米夫妻，可以居家度日。

　　《說文解字》道：“玉，石之美者，有五德。潤澤以溫，仁之方也。”相傳玉乃盤古骨髓所化，是大地的舍利。古人認為玉純正而無私欲之蒙蔽。所以君子必佩玉。玉之清韻令人幽，玉之氣節令人達。玉之美質令人雅，玉之恩德令人俠。

　　古人愛玩，花草蟲魚鳥獸皆入古人雅趣。連高空之月也未幸免于難，張潮不就總結了一套玩月之法。可惟獨無人玩玉。玉之品性頗似古琴。美而不艷，哀而不傷。溫潤和暢，清迥幽奇。撫古琴必擇靜室高齋，或層樓林石，或山巔水涯。或鶴氅，或深衣。須有古人像表，方稱古人之器。古琴知音難求，玉之知音更難求，若無知音，寧可獨對著那清風明月，蒼松怪石，野猿老鶴撫弄一番也不肯對著凡夫俗子辜負古琴。玉是民族精神的物化形態，象征著仁、義、樂、忠、德。所謂君子無故玉不去身，古人常以手摩挲玉，意想玉之美德，足以化我之氣質，善我之性情。以養玉之情自養，則風情日閑。以調玉之性自調，則真性自美。

　　玉似詩詞，詩詞講求遣詞造句。若有一語不工，一字不穩，便全文受其拖累而減色，正如玉之瑕疵。詩詞要語語激得起，字字敲得響，讀首好詩詞宛如聆聽玉器碰撞的清悅之音。若是以玉入畫，則繪其形難繪其神，繪其狀難繪其清。若是以“玉”入名，最嫌棄與“紅”“春”“香”之流搭配，好端端的玉被玷污了，不僅俗，與焚琴煮鶴無異。甚至有人服食玉屑以求“安魂魄，疏血脈，明耳目。”可謂深得油炸牡丹花瓣者之真傳。

　　萬物皆得知己，菊以淵明為知己，竹以子猷為知己，茶以陸羽為知己，就連雞、鵝、莼鱸也有處宗、右軍、季鷹做知己，卻無人自稱為玉知己。你便想于歷代才女中尋一人做玉知己，挑來揀去，文姬一生三嫁，命途多舛。魚玄機殺氣太重，薛濤多了風塵氣，上官婉兒弄權術，蘇小小紅顏薄命，李易安太過冷清。唯有班昭、謝道韞之輩能勝任。至于宋徽宗嗜玉成癖，楊貴妃含玉鎮暑，當一笑談而已。

　　你自詡為愛玉之人，你似乎天生與玉結緣。紅樓中你最愛的女子叫黛玉，你所幸名字里占了“玉”字，更有幸佩戴一玉。雖不如通靈寶玉般鮮明瑩潔，五色花紋纏護，卻也敝帚自珍。忽一日不見蹤跡，便恍恍惚惚，若失若亡，竟小有寶玉失玉之癲狀。

　　你自知做不成古詩中的女子，斜簪珠花，步步生蓮。淚濕闌干如嬌花帶露，愁到眉峰如遠山凝碧。你更無潛質去以花為貌、以鳥為聲、以月為神、以柳為態、以冰雪為膚、以秋水為姿、以詩詞為心。你只是蕓蕓眾生碌碌紅塵中一平凡平淡平庸的女子。你只愿做個如玉的女子，從容淡雅、波瀾不驚與歲月對視，淡淡光華中自蘊藏著溫情脈脈。不求絕代風華、冷若寒潭、媚如嬋娟，但必冰魂雪魄、呼氣如蘭、風骨天然。

　　如玉女子不必通文，但須得趣。東坡苦于有客無酒辜負月白風清之良夜時，幸得賢妻備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東坡不時之需。赤壁一賦傳誦天下名動古今，當有此妻藏酒之功。紅樓女子皆得風雅，且不說黛玉寶釵。但觀探春室內陳設，花梨石案上磊著法貼寶硯筆筒，汝窯花囊插滿白菊，米襄陽顏魯公墨跡掛于墻壁。文采精華，風骨氣質，見之忘俗。惜春獨具畫筆，曹公特意為她安排畫大觀園圖一事。香菱論及菱角時說：“不獨菱角花，就連荷葉蓬蓬，都是有一股清香的。但它那原不是花香可比，若靜日靜夜或清早半夜細領略了去，那一股香比是花兒都好聞。”一片詩情蕙性，讓你深深折服嘆。可惜與夏金桂說此話無異于對牛彈琴。寶玉與湘云相贈的紅菱，雞頭，新蒸的桂花栗粉糖糕，光看名字便覺秋意橫生，令人心旌神搖。妙玉冬日收集梅花上的雪埋在地下，待到夏天取來煮茶。丫鬟黃金鶯亦能巧結梅花絡，晴雯能以界線之法補得雀金裘，皆不失為風雅中人。

　　蝶為才子之化身，玉乃女子之別號。以愛玉之心愛女子，則領略自饒別趣。以愛女子之心愛玉，則護惜倍有深情。才子多感嘆求知己于朋友易，求知己于妻妾難，若得一如玉女子為伴，此生無憾。更有癡人宣稱若無美玉美人，不愿生此世界。你無此膽量胸懷，在這精神失語的年代，只奢求能守住一份古舊的期許。風雨飄搖中，磨煉出玉質的品格，做個溫潤如玉的女子，如此甚幸。

　　聊作此篇，以此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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