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的惜別，我們感謝相遇散文

　　我們面對死者，有如坐在海灘上守望退潮，沒有必要急急轉身而去

　　——《惜別》

　　緣起

　　夜半失眠，便由著性子在家中胡亂翻找來打發時間。儲物箱中的一個紅包引起了我的注意，它安靜地躺在我久未使用的印章和一堆送出者已不知去向的賀卡之間，紅得無比刺眼，而更刺眼的是它的署名——奶奶。這不由令我一陣恍惚，2016年新年將近，奶奶已故去三年了，這紅包也不知是何時留下的，包內還是兩張嶄新的百元大鈔，仿佛剛送出一般。時間最讓人害怕的便是遺忘，而最能治愈人的，恰巧也是遺忘。早已不記得是何年收到的了，但感謝我將其收藏，讓我每年都能拆到奶奶的紅包了，想必之前的我也是這么打算的吧。

　　其實一直打算寫一篇關于奶奶的文章，但囿于文字水平，遲遲不敢下筆，怕寫壞了。但今晚找到紅包的那一刻，忽然領悟我所要做的，只是將那一縷掛念付諸筆下，而非一味追求華麗文字。而我更害怕的是遺忘。且伴著這漫漫長夜，細細回憶吧。

　　童年

　　“我小時候是奶奶帶大的！”我常對好友這樣說。盡管我媽不贊同我的說法（我媽大概帶我到三四年級）但我仍堅持我的觀點。畢竟我童年的回憶是離不開位于河邊那棟小樓的。

　　奶奶酷愛麻將，我記得那時我可以輕松的從晚上的菜式上準確判斷出她老人家牌局的輸贏狀況。吃剩菜定是輸了錢，有豬肉定是沒輸贏或小贏，桌上若見我愛吃的醬牛肉，牛蛙，那毫無疑問是大勝之象。想來也是好笑，自小倒是學會了看菜吃飯。而若是周末晚上，牌局相應散場較晚，與小伙伴玩到明月當頭，牌局也就散了。那時愛吃宵夜，散場后總愛纏著奶奶買吃的。若是輸了錢自是萬事休矣，而小贏便是涼面，大贏乃是燒烤。此番又練出了察言觀色的好本領，畢竟輸了錢還纏著要買吃的是會挨罵的。賣小吃的攤販都已認得我，見我買吃的便要調侃道“你奶奶今天又贏錢了咯。”想來那時的我必是挺胸抬頭滿懷驕傲吧。

　　時至今日，仍清晰記得祖孫倆吃完宵夜踏著月光回家的場景，寂靜的小路上只有我倆，遠方傳來深夜航船的笛鳴，蟋蟀在四周叫著，散落一地的月光，白得浩浩蕩蕩。

　　病發

　　20XX年，我考去外地讀初中不久，奶奶中風。擊倒她并讓她從此癱瘓直至離開人世的正是她酷愛的麻將。收到消息時我正在學校上課，腦中一片空白。直到趕到醫院，看到剛從昏迷中醒來口齒不清的奶奶才意識到差點便是天人永隔。自此，我害怕接電話，更害怕在上課時間接到家人的電話或短信。

　　中風后的奶奶愈發思念孫子，但又怕耽誤我學習而不敢打電話。那時學業緊張，能回老家的日子只有過年過節，想必老人是日日盼著吧。有時她會借著打錯電話的理由與我說上兩句又匆匆掛去。老人手機簿中總共就那么幾人，怎會撥錯，倒也不拆穿她。

　　20XX年，我升入高中，被病痛日夜折磨三年的她身心俱疲。老人家曾不止一次私下向我透露出對生的厭倦，可念及我高考在即毅然放棄這想法。至今仍記得她常說的“我要活到我重孫出世呢！”，那笑容和如今相框上的笑容一樣燦爛。

　　臨近高考，回去的次數越來越少，老人家的身體狀況也一天不如一天。高考前不久，老人家查出肺癌晚期，老天爺終于對她下了最后一道催命符，可她卻硬撐到了我高考完。

　　最后一面是我20XX年高考后，打算出去旅游前幾天。醫院中老人已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我用這詞并不為過。長期癱瘓導致老人半邊身體水腫，已經無法說話與行動。出發前的那日我喂了老人一頓飯，以前都是她喂我，不成想而今已是互相顛倒，更未料到這竟是我最后一次喂她。時隔六年，老人終是解脫了，走時我與母親并未在身邊，這也將連累我母親及其一干親人飽受詬病。

　　奔喪

　　接到父親來電是早上六點——奶奶病危。我和母親正在麗江準備去玉龍雪山，距我離開醫院五六天光景。我倆立馬通宵坐火車，再轉飛機和汽車。等到臨近老家時母親才告訴我早上電話之后奶奶已去。我記得我那時未哭，雖然我之前無數次想象過奶奶走時我會如何傷心，但真正面對時卻是如此冷靜，死者已矣，我更擔心的是母親瞞著他們帶我旅游的后果。

　　到達靈堂時，母親已泣不成聲，靈堂正中是一方冰棺，奶奶便安詳的躺在其中，與之成對比的是冰棺外的世界。靈堂左邊坐著母親家人，右方坐著父親家人，千里奔喪，見到的確是雙方的火藥味！準確說是左方無奈，右方憤怒。面對此情此景，我倒是從未有過的清醒。冷靜地寫下悼詞并在出殯那天飽含深情地讀出，我想若非旅游，我在他們眼中將是個好孫子吧，但這能判定我對奶奶的愛么。死后所做之事不過是給別人看的吧。

　　直到看著奶奶推進火化室，外婆對我說“你再也見不到你奶奶了！”原以為活得百毒不侵的我崩潰了。再也見不到一個至親之人原來這么痛！痛到無法言語！

　　爭吵

　　奶奶下葬后當晚的酬謝宴上，父親家的人不出所料地開始站在道德制高點上對父母發起了申討，理由當然是老人去世時我和母親在旅游。藉此所扯出的陳年舊怨不值一提。至今仍記得那一副副惡心嘴臉和父母的手足無措。于我而言，那場景就像金庸《倚天屠龍記》里各大門派在武當討伐張無忌父母時一樣無助。

　　時至今日，我仍堅信我和母親并沒有錯，生死有時，造化弄人，奶奶的離去我們不在身邊確實遺憾，但并不能以此否定個人感情，甚至是道德綁架！

　　惜別

　　前段時間讀到止庵為紀念他故去母親所寫的《惜別》一書。書中一段話頗合我如今心境“母親去世的第二天上午，大哥和我回到醫院，他去病房辦理手續，我在院子里等他。忽然聽見不遠處兩個陌生人在聊天，‘今天天氣不錯。’‘是啊，是個晴天。’我們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失去親人，也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懷念死者。”

　　從當初知道現實的悲傷到面對親人詬病的憤怒，最后到我去年一人再次回到麗江，爬上玉龍雪山的釋然，這是個過程。我用這個過程來面對她由生到死的過程，人生便是如此。

　　每當有朋友提及家中老人時，我總要勸誡一句有空多陪陪他們。有人對此不屑，有人對此敷衍，有人深表贊同。不論是何態度，不論多年后你是選擇遺忘還是像我一樣在一個寂靜的夜晚睹物思人，我們都將與他們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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