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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齋清居,千年絕戀的散文
那世,我千年修行為人,通曉塵緣宿命,明了善惡無由。為你,我不由入了紅塵,卷入錯對爭論不休。你的那一世只有短暫的七十五年,我卻有著千年的寂寞光陰。你走后,我再也找不到你輪回的身影。無你,塵世再無立腳,獨居靈狐洞寂寞千年,只因你一世眷戀。
若是有人沿著時光的隧道找尋,掬一盞明燈,照亮聊齋前的枯花殘枝,僅聽一葉風聲,或許還能回憶起你的音容。而我不需回憶,就能看到你在我面前揮墨散漫紙張,將傳奇作平常,用歲月編制后人稱奇的書香。
都說這是宿世的緣,都說這是未還的債,所以當我踏入紅塵,便決定與你共赴人生悲歡。每一次聽到你的呼喚,我就以不同的身份出現,你便用你刻骨畫魂的筆把我寫進故事,塵世的苦痛與窮塞那一刻與你無關,你沉醉在一方仙境云海。我與你,那一刻也只是合作者,最親密的合作者。你將我變成你筆下故事,我自有我的傳說。
他們都叫你蒲松齡,唯有我喊你留仙,輕輕柔柔,似乎是在喊我的夫君,可我知道你不是。你有發妻,也有自己的故事,我只是你筆下的游魂,一只白狐,只因你冷漠的一聲呼喚,便不顧千萬里離開深山老林進入有你的紅塵滾滾。白晝,你在縉紳家教書。深夜,我為你掌燈,你將游歷南方目之所及、耳之所聞在手底醞釀。或執扇為你扇風,或為你研墨添茶,或為你煮酒摘星,都是一首不厭其煩的旋律,為你譜在歲月里。我知道你是愛我的,可是你從來不說,只將我的影子遍布了故事的角色,或溫柔或聰慧,或天真或無邪,或行俠仗義,都是你筆下對我的感情。可是你從來都不說,我也從來不問,只默默守候,將濃濃愛意化作滿地月光,把你照進我的世界,予一份寒涼的暖。
你曾依著星輝,一臉燦然,卻不說為何興奮得大笑不止,卻又神傷難抑。許久,你說你在《嬰寧》篇中藏了我的影子,曾在深山林泉居住的我,本是單純快樂,不知世間愁,只是為你入了世,才染了一身塵埃。那天,我第一次看到你落淚,一個堅毅的男人的淚水,卻為我而落下。我輕拭去你的淚痕,淡淡一笑,動了心,哪能那么容易輒身而回。窗外月光幽幽,照見了簡居上的牌匾:聊齋。
四十年,對你而言是人生過半,而于我卻是時光里不起眼的一小截。四十年,你刪刪改改終于將《聊齋志異》完成,8卷,491篇,約四十余萬字。前來抄閱的人一撥接一撥,恭喜道賀聲走了又來,你忙碌在賓朋間,詩酒合歡。你陽光滿面的樣子一掃多年的仕途無名,讓我看到了另一個你。那年,是喜訊傳來的日子,朝廷破例補你為貢生,雖然這遲了那么多年,卻讓你再次春風滿面。可你是否知道,當我無意中瞥見你頭上的縷縷霜發,每一根都刺得我眼睛生痛,讓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當你再挑燈夜讀時,我一遍遍小心提醒保重身體,因為我已經卜算到了你的余生。可你卻淡然笑笑,說生死有命,強求不得。我忍淚仰面,悄悄退出書房。那一夜,是我在紅塵中看到的月色最好的一次,零落一地的月色像極了飄飛的花瓣,跳躍在竹林流水上。那一刻,我第一次懷念起靈狐洞,那個被山野林泉環繞的天然洞穴,也是我最終的歸宿。
公元1715年,對于康熙而言,那不過是最平常的一年,每天依舊是奏折不斷,民間煙火依舊繼續著平淡。可對我而言,卻是最難忘的一天。你來不及再看一眼晨間的陽光便辭世而去。送葬的長隊,吹吹打打,把你送往另一個世界,我也在那時開始在紅塵流浪。除你,無人再會愛我愛得那樣深。塵世異樣的目光,像七月的太陽刺進我的眸子,讓我無處逃離。
離開時,雖然我找不到你轉世的身影,依舊對著月亮道了千萬聲別。我輒身回了靈狐洞,繼續一個世紀前的生活。可是縱我有千年的靈力也無法刪去記憶,對著美麗的山泉風景一遍遍想著紅塵中那個男子,那個只為我硯墨寫情、把我的愛戀刻進書里的人。就是那個男子告訴我紅塵有多美,愛情有多醉,可他不是我的夫君,我亦不是他的娘子。我只是一只白狐,曾經陪他走了一生,在他的文字生涯留下關于白狐的點墨。
季節的年輪壓過,生死已做永別。我卻依舊懷念,曾經不是我的夫君卻讓我深愛的人。
我是一只白狐,本是天真無憂,不解塵世愁,因為愛上你,我染上了寂寞,并且一旦染上就是另一個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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