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而開的散文

　　那幾日心里悶悶的，如塞了棉花一般堵的慌。

　　寒夜難眠。天剛剛亮，便踱到植物園來。

　　剛出正月，北方沿海的氣候依然乍暖還寒，偶有疾步走過的行人，仍是口罩、羽絨服加身，一副楚楚不勝寒的模樣。

　　冷風(fēng)習(xí)習(xí)，衰草寂寂。法桐、合歡、國槐光禿禿的樹枝在晨曦中呆呆兀立著，清冷的寒意里泛不出一點生機(jī)。

　　正自失落間，一叢絢爛驀地撞入眼簾。心內(nèi)一驚，尋芳望去——前方拐彎處，一樹樹李桃燃火吐霞，灼灼芳華凌寒而開，霎時點亮了我的目光。

　　急急奔過去，心，瞬間感動在這片芳菲中……

　　花樹之下，靜靜地豎立著兩個木牌子，分別寫著：墨梅、綠梅。

　　我曾無數(shù)次從這里走過，卻把它誤認(rèn)為櫻桃或李子家常樹之類，竟然沒有留意過它——原是卓爾不群的瑤池仙品一族。是的，它的外形太平凡太樸素了，黑乎乎一人多高的樹干，旁逸斜出的枝條，沒有刻意的修正、打扮，任其自然無序的生長，全然不似水杉般秀頎、挺拔，也沒有銀杏樹干樣光滑潔凈，在這秀木森森、奇花蕤蕤的植物園里，它普通的簡直不會讓人多看一眼，多停留一步。

　　然，它卻在今晨，在萬木尚還懵懂癡睡的早春里卓然盛開了，一叢叢、一簇簇，噴薄而出，如霞，如火，如水，熱烈奔放又悠然沉靜。

　　這是大地深情的杰作，這是棵棵平凡的梅樹為春天唱出的贊歌！

　　游人三三兩兩地聚來，留戀在花樹下，賞玩、拍照，難掩內(nèi)心的興奮和喜悅。輕輕地舒一口氣，冰封已久的心竟在這綿綿的花香里一點點柔軟、解凍……

　　梅花自古備受文人寵愛，最清絕高曠的當(dāng)屬林逋了：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然眼前的幾株梅樹卻非和靖先生筆下隱士高人般的舒朗風(fēng)骨，拋卻塵世決然獨立、睥睨世間。這是幾株平凡的暖梅，是的——暖梅。繁密、濃稠，熱鬧、喜慶，他摒棄了高野大川超然物外的瀟灑，讓自己的身心更趨向于民間的平淡和溫和，是鄉(xiāng)下鄰家的大女兒，布衣荊釵、樸素自然、美麗大方，行走于村陌鄉(xiāng)間，關(guān)心著五谷和收成，和土地息息相關(guān)，和春天緊密相連。

　　她是春天最美的使者，蕭疏的歲月中捧出第一縷燦然的微笑；荒涼的清寒里獻(xiàn)上第一捧醉人的甘醇。

　　奶奶曾養(yǎng)過兩株像極了墨梅的櫻桃樹，在我家柴門的東側(cè)、石墻的外面。每到春來，東風(fēng)未舒，小草未展，櫻桃卻早已感知了春的消息，將醞釀了一冬的芳蕊傾盤托出、凌寒而開了。引來村人多少仰望的目光和嘖嘖的贊嘆。

　　然櫻桃花卻不為這些許的美譽(yù)所動，它依舊自顧自地開，自顧自地落，朝迎晨霜、暮染晚霞，活潑熱鬧又優(yōu)雅沉靜。

　　但見蕭疏早春葉，誰家獨開二月花？

　　這是不畏春寒的櫻桃為天地譜寫的絢麗華章，這是平凡的生命在逆境中頑強(qiáng)而純美的歌唱！

　　盡管普通，一株小樹自有它的耀眼之處，一只小鳥也自有它媚人的歌喉。

　　奶奶也是個像墨梅和櫻桃一樣的女子，她貌不出眾、智不過人，三十歲時男人變節(jié)棄她和三個年幼的孩子決然而去。九死而后生，奶奶用她孱弱的身軀硬是挺過來了，拉扯著三個孩子，一輩子再也未嫁。

　　奶奶的一生沒有輝煌的業(yè)績，沒有讓人驚嘆的傳奇，然她卻用她堅強(qiáng)的毅力、永不垮倒的精神，讓她的三個兒女健健康康地長大、成家，繁衍生存、生生不息——完成了一個中國女人最簡單最基本也是最重大的心愿！

　　她留在大地上如櫻桃樹般茂盛的兒孫們，永遠(yuǎn)地記住了她！——那是奶奶開出的一樹樹繁花，那是奶奶在天地間書寫的一行行深情！

　　穿行在花樹間、啜飲著盞盞醇美的芬芳，將一張張動人的畫面珍藏于相機(jī)，咔嚓咔嚓的聲音，綻開了早春的微笑，快樂和希望正破開心底的寒冷潛滋暗長……

　　不知什么時候，朝陽已撐破天邊層層云翳，露出一輪鮮紅的笑臉。霎時，植物園里被鍍上了一層淡淡的光彩。

　　一群翠鳥雀躍在枝頭，啁啁啾啾。滴綠的鳴聲，催促著百花萬木加速萌動。

　　仰首，天藍(lán)地廣，風(fēng)暖日好，春光正俏。

　　長長地舒一口氣，心內(nèi)一片晴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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