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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玉米糊兒的那點兒事散文
玉米糊兒是我兒時揮之不去的一段灰色記憶。
出生在遠離城市的大山深處,八山一水一分田的自然條件,注定了山里人與大米的無緣,因為,只能從地勢稍微平坦的地方開墾坡掛地,用來種植玉米,根本沒有平地用來開墾成水田,加上也沒有固定水源,所以,山里人一年四季的主食都是玉米糊兒(說來也怪,也種小麥的,面食卻也是很少的吃,關鍵還是產量太低的緣故罷)。但凡如此,也不一定能夠吃飽(因為那時的生產隊實行按工計分,按分分糧,我家只有父母兩個勞力,加上已經喪失勞動能力的爺爺奶奶和我及妹妹兩個,人多糧少也是家中常態)。
玉米糊兒做工簡單,將玉米磨成糝狀,只需等鍋中的水燒開,舀一瓢玉米糝,邊均勻地將玉米糝倒入水中,邊用鏟子不停地攪動,以便玉米糝充分地溶入水中,否則,玉米在磨碎的過程中,產生的玉米面就將在水里成團,形成夾心,不易熟透。待鍋里再次鼎沸后,調成小火再煮5至8分鐘,一鍋玉米糊兒便可以食用了。正是因為簡單易學,我便在5歲就學會了做玉米糊兒,那時候,父母天不亮就下地掙工分去了,爺爺奶奶幫襯著干些雜活,有時候到了做飯的時間,大人們還沒回來,我便先把灶膛燒燃,往鍋里注入水,在看到鍋里開始大冒煙了,搬一板凳放在灶后,然后爬上去站在板凳上,一手拿鏟子,一手端著盛玉米糝的瓢,等水開了,小心亦亦地學著大人的樣子將玉米糝攪入水中。等到大人們進屋的時候,飄著香味的玉米糊已經熟透在鍋里了。
小的時候,盡管一年四季地吃,倒也不十分討厭吃玉米糊兒,那時糧食少,有時候不夠吃了,大人們就多加一瓢水,將飯做的很稀,或在飯中加入紅薯、南瓜,往往還沒有到下一頓飯好,肚子早已饑腸轆轆,咕咕直叫。
開始討厭吃玉米糊,兒則是在上學住宿以后。小學上到五年級,不得不打起背包到離家5公里之外的中心小學去上學,12歲的孩子每周只能在星期六中午回家,星期天下午到校,每天的飯菜就是酸菜配玉米糊兒,每個班以班為單位一個大木桶,每天派兩人值日。下課前,先由值日生抬著木桶去食堂,廚房師傅將煮好的玉米糊盛入桶中,再由值日生從桶里分到每人碗中。因為學校學生有200多人,做飯的師傅卻只有一個,學校便買回一口大鍋,上面再圍上半人高的木板。做飯時,廚房師傅站在灶沿上,雙手持一鐵锨,不停地在半人高的木桶中翻攪,以免鍋中地玉米糊粘鍋、成團。場景往往是:灶膛口竄出老高的火苗,木桶上面熱汽翻滾,擦汗攪鏟的人上半身全部被蒸汽籠罩,只能看見下半身在不停地扭動。
即便如此,做出的玉米糊兒,十有八九都不熟,完全靠水把玉米糝泡軟,實在難以下口。
這還不是關鍵。冬天天太冷,等到把玉米糊兒從鍋里舀到桶里,再從桶里盛到飯碗里的時候,很多時候已經是冷冰冰的一團,不吃吧,好餓。吃吧,吃完了身體感覺更冷。
夏天倒是不冷。但是,由一個個學生分散交上去的玉米糝大多干度不夠,放在一個倉中極易長蟲,多的時候一碗玉米糊兒就能吃出七八條蟲。
后來到鎮上讀初中,并沒有因到了鎮上生活條件有所改善,依然是一天三頓玉米糊兒,冬天涼冰冰、夏天蟲密密。
在此期間,很多受不了一天三頓玉米糊招待的同學,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回家(農村已經實行了聯產承包,在家里至少可以隔三差五吃上一兩頓面食)。而我在反抗了一次后,又被英明的老爹用木棍攆回了校園。
也正是在這無法忍受的一日三餐的玉米糊兒的煎熬中,我的身體一天天長高,許是營養不良,細長的瘦高個兒,經常被同學們喊作“麻桿兒”。玉米糊兒影響了我身體的發育,卻沒能禁錮我的大腦,翻越10多公里的大山,一步步從高山之巔走到集鎮,再從集鎮爬回高山之巔,就在這一周一次的周而復始地翻越中,在一次次端起飯碗無奈地面對玉米糊兒的日子里,我的思想一天天從混沌中清醒起來,開始學會了思考人生,也開始有了自己清晰而又純樸的理想目標:一定要遠離這沒完沒了的玉米糊兒,像城里人一樣天天幸福地吃白面饃、大米飯。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怎么走出幾代人都沒有能夠翻越的大山?在一次地思考、觀察之后,確定了兩條路:要么當兵到部隊,只要能把兩個口袋換成四個口袋,當上軍官就不用回來了;要么考上中專(那時候周圍沒一個大學生,還不知道有大學這個詞兒),就可以轉成商品糧,吃上國家供應,也可以遠離玉米糊兒。看看自己弱不禁風的瘦麻桿兒身材,當兵就很困難,提干的希望更是渺茫了。
那剩下的就只有考學一條路了。
于是,在以后的日子里,每當端起或冷冰冰、或漂著三五條蟲子的玉米糊兒,想到只要拿到那紅彤彤的錄取通知書,就能從此擺脫日日喝糊兒的生活,心中難受和痛楚就會頓時減輕很多。
初三畢業,不僅中專沒有考上,就連縣高中也沒能錄取(那時上了中專就轉商品糧,所以中專的錄取分數比高中要高。山區中學教育條件相對較差,一屆畢業生能夠考上兩三個中專、六七個高中已是很不錯的成績了)。
得知結果的那一刻,五彩斑斕的夢碎了一地,原本蔚藍清漣的天空竟也黑云壓頭,仿佛時刻都要塌下,令人窒息。
傷心過后,我向學校提出了再喝一年玉米糊兒的申請(就是復讀一年,那時的政策是允許的),對于我這樣勤奮的學生,學校沒理由不答應我的請求。
于是,在額外多喝了一年的玉米糊兒之后,我終于如愿地離開了那個地方。
盡管只是考上了縣里一所普通的高中,卻為我打開了通向世界的另外一個窗口。以后的日子也不輕松,卻從此終于遠離了玉米糊兒,因為高中食堂已經不再收玉米糝,全部改成了大米,依然是學生從家中帶米到學校交到食堂,但家中不產米的,可以用糧票或直接交錢買飯票。
在遠離玉米糊兒的歲月,過程雖然艱辛,結局卻是夢幻:國家的改革開放,讓我們這些世代與玉米糊兒為伴兒的山里人,也能夠一步步走出大山,直到走進繁華的都市,成為其中的一分子。
工作后,分配在城里一個條件相當不錯的中學當老師,班上的孩子大多家庭條件優越,不愁吃穿,但在對待學習的態度上,卻是與我們山里的孩子有著天壤之別。痛心之余,不免想苦口婆心地給他們進行一些憶苦思甜的教育:講我小時候只能一日三餐吃玉米糊兒的艱苦歲月,希望能夠感動他們。結果卻是,臺上講述的人一臉悲戚,痛心疾首,臺下聽講的人卻滿臉木然,不明就里。后來,有一位家長主動找到我說:你給孩子講這些東西沒有用,他們現在天天白米白面,偶爾吃一頓玉米糊兒就像過年。
我心愕然!
不管城里人對玉米糊兒有著怎樣的偏好,從上高中起,我是一頓玉米糊兒也沒再沾過。工作后先是成家,接著是女兒出生,妻女兩個對玉米糊兒也是有著特殊的嗜好,三天兩頭不吃一頓,就像缺少了什么東西。但她們從來都是趁著我不在家的時候吃,妻子知道我對玉米糊兒有著天生的反感。
現在,吃飽已經不再是全民的追求,想吃什么就有什么。但問題是,過多地攝入營養和能量,由此帶來的負面影響卻是無處不在:吃著吃著體重一天天增加了,贅肉臃腫了原本苗條的身材;吃著吃著血壓一天天升高了,頭暈目眩不得不一把把往嘴里塞降壓片;吃著吃著健康一天天出狀況了,渾身難受往醫院跑卻查不出任何病因。
也許是造化弄人。反過來再關注健康,關注養生的時候、很多“雞湯”“養生良方”也都分明地寫著:多吃粗糧,尤其是玉米糊兒最養生!
掰著指頭細算算,從初中畢業的那一天起,不吃玉米糊兒已經22年了!
看著養生寶典上講的關于玉米糊兒的這么多的好處,再想想自己小的時候,除了玉米糊兒,極少能汲取其它糧食的營養,卻也能夠從成千上萬同輩人的競爭中脫穎而出,擠上大學這座獨木橋,玉米糊兒在其中所發揮的作用卻也竟然極其的重要!
這樣想想,對玉米糊兒的排斥陡然減輕,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久違了的親切感!
妻子趁機打趣道:要不,給你煮一碗玉米糊兒嘗嘗?
于是,在時隔20多年這后的那個朗朗的夜晚,妻子給我端上了一碗玉米糊兒,金黃的米糝兒經過小火長時間地熬煮,均勻地分布著,每一粒米糝都散發著濃濃的玉米特有的醇香,不干不稀,順著碗沿輕啜一口,一種久違了的清香順著口腔直滑腸胃,口感竟是如此滑潤,香氣竟是如此優雅。
就如同兩個原本十分要好的玩伴,因為一次偶然的誤解而反目成仇,一別數十年后,在一個轉身重又重逢,是那般驚喜、那般唏噓、那般回味、那般珍藏。
從那以后,玉米糊兒又重新回歸我的生活。母親年事已高,在父親去世以后,也隨了我一起生活,她老人家對玉米糊兒也是有著特殊偏愛,并且最多每隔一兩天,就要吃上一次。
現在想想,當初與玉米糊兒為伴的日子,確實苦不堪言。但是,也正是玉米糊兒地如影隨行,陪伴我度過人生最為難熬的悲催歲月。如果沒有玉米糊兒的不離不棄,也許,現在的日子又會是另外一種生存狀態,自然也沒有了現在的閑情逸志,在這里發著如此的感慨。
玉米糊兒養育了我的青春,也陪伴并見證了我的成長。幾十年來,作為喝著玉米糊兒長大的一代山里人,一個人在遠離家鄉的都市打拼,期間,也經歷了許多的波折,歷經了諸多苦難,遍嘗了人間冷暖,品味了世態炎涼。但是,玉米糊兒帶給我的啟迪,卻時常鼓舞著我既往向前,不管逆境,還是順境。
現在的生活,卑微卻絕不茍且;日子,平淡卻也不乏味;理想,模糊卻并不遙遠。
正如玉米糊兒當初帶給我的:你吃或者不吃,我都在那里,吃了難受,不吃難活。
理想也如此:你爭不爭取,我都在那里,不爭你永遠平庸;爭了,仍然平庸,但至少還有著一線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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