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熏過往經典優美散文

　　小區的東邊，總在暖春里，盛開一抹殷紅，妖嬈得似熊熊烈火，竄至天際，與黃昏里的火燒云，一爭高低。樹上正是一片繁花似錦，樹下已成一陣落英繽紛。好個美不勝收！

　　玩過家家的小孩子，放下手頭的家當，像是被召喚，一個個簇擁在這棵神秘的老樹下，展開了他們自以為激烈而莊嚴的會議討論。炸開鍋的熱螞蟻，吸引晚風拂過的蒲公英，不舍地在小腦袋瓜們上方盤旋，忘卻自己的方向，好奇著他們的機密。

　　半晌過后，一個身子較高，看上去已經深思熟慮了一番的“長老”，欠著身，往樹干一靠，威信的言語在夜空里回蕩：“好了，改明兒叫徐大媽給我們解決。”夜爬得蹣跚，但終究還是出來露面，像歷史隨意地在徐大媽臉上路過，留下孩子們認為是真理的印記——皺紋。

　　子夜像被褥，輕輕地，怕侵擾孩子的夢，不著痕跡，半掩著；又重重地，忐忑不安，怕孩子著涼，鋪張著。夢里，夜像極了母親。

　　孩子還在夢里搶玩具時，陽光便戀戀不舍地與住在西邊的孩子告別，又信誓旦旦地趕上黎明的早班車，準備發送七彩糖果衣，給東邊起得早的小孩。

　　當陽光撒落斑駁的亮片，透過木棉，輕撫孩子的臉時，它懊惱自己帶的糖果衣太少了，東邊的孩子老早就翹首等待著……

　　可是，隨后它卻氣急敗壞地跺著地面，掀起煙塵，點點，漂浮。因為孩子樂不可支地玩起了“徐大媽來啦”幾個字的互傳游戲，告訴了陽光某些事實。

　　那株木棉，一簇一簇，沉甸甸地，蓄勢待發，含苞欲放。徐大媽頷首凝視，踟躕片刻。心里默念，幾十年的塵封，該公諸于世。

　　陽光嫉妒地挑染著她的銀絲，須不知因為銀絲，孩子更尊敬她。

　　整理好情緒的徐大媽，笑容可掬地瞇縫著雙眼問：“孩子們想知道什么啊？”

　　“這是什么樹？”一個孩子搶先發問，卻招來哄堂大笑。昨天不是剛從父母口中得出，它是木棉嘛！今個兒便把它拋著腦后，孩子的世界總是沒有太多負累，唯有上了年歲的人，在爬滿藤條的皺紋里，細數時光，逆流，前進。

　　“奶奶，聽說這棵樹是個瘋女人種的。”

　　“不對，我媽說是個英雄母親種的。”

　　“更不對，我祖父跟我說是個消防員叔叔種的！”

　　“你們都錯了，我聽到的是消防員的母親種的……”

　　七嘴八舌地，好不熱鬧。滑翔在春日里的燕子，劃過天空，不遺痕跡，如這株木棉，種植在小區里，卻找不著自己主人的蹤跡。

　　奶奶的銀發在和風旭日里輕飄，單向地往后甩，時光倒敘著在每個以許多年前作為開端的故事，那個夏日，那片火海，那聲慘叫，那雙斷肢，那句遺言，那次牽手，那個葬禮。

　　消防車趕來時，燕子已拖著長長的羽翼，在半空中低吟千次，為這個小區祈福。火正漫無邊際地蜿蜒著，忘情地與風伴舞，迷失在一片呼救聲中，東竄竄，西逛逛，最終尋不回歸家的路。再回頭，火兒著實嚇了一跳，因為好玩，天紅了，一大片，一大片地。

　　消防員緊張有序地沖上樓道，陸續解救出小區的居民。許久，拯救仍在繼續，彼此暗許：時間耽擱一秒，危險平添一處。

　　“分秒必爭啊！”徐大媽的神情，讓孩子們攢動著小腦瓜，忙點頭稱是，又無不緊張地揣緊拳頭，為消防員，為小區居民，捏把冷汗。

　　呼喊聲漸漸消失了，虛無在那片紅色的汪洋里。

　　“看……”有人喊，大家順著他的手指，抬頭張望。“那瘋女人！”區里的居民恍然大悟，原來還差她沒逃脫出來。她，蓬頭垢面，衣衫襤褸，趴在窗戶邊，手舞足蹈，與火同樂。許久沒有人跟她打過照面，她亦便辨別不出人為何物，火為何物。火光在她周圍肆虐地燎燒著，她卻更顯得不亦悅乎，自娛自樂。

　　消防員帶著面具，手持滅火器，撬開了門……

　　瘋女人感知有人逼近，下意識地警覺起來，狐疑地盯著這班“來歷不明”的戴著面具的消防員。剛近身，便被她怒斥著，撕咬著，視若仇人，這讓消防員無所適從，不知如何是好？眼見這所房子的火勢已高出常人的承受能力，更何況她沒有任何防護措施！但誰也無能為力……

　　其中一位消防員摘下面具，一臉安詳地徐徐上前。女人直盯著他的臉，握緊雙手，準備再次掙脫。

　　“媽，孩兒啊，你不認得啦？”消防員拿起瘋女人的雙手，緊貼著自己的臉頰，輕輕摩娑……女人奇跡般松開雙手，感知真實的溫度，顫抖地緊貼著，憐惜著。唯恐一不小心，會劃傷孩子的臉蛋。“跟我走，好嗎？”女人順從地跟在后面，沒有絲毫的掙扎，一切都那般順其自然。

　　“走……”一聲慘叫伴隨著這個讓人來不及反應的顫音，也在寂夜里土崩，掩埋在塵囂里。

　　淚眼模糊雙眼，徐大媽的白內障，此時更渾濁了，四周映入眼簾的，只有當時的天，紅彤彤。

　　消防員們鎮定下來后，方知女人已被屋頂剝落的大片磚板碾斷雙腿，可是更讓他們驚訝地是，她竟用全身力氣從掩埋的塵土堆里爬出，只為了確定自己的“孩子”是否安全。

　　嗤嗤一笑，緊緊拽著她的孩子。“安全了，孩……子。”

　　緊握的雙手給不了女人足夠的溫度，消防員泣不成聲。

　　隔天，全部消防員為紀念這位英雄母親，在小區東邊，陽光首先光顧的地方，溫暖首先到達的區域，種植了三月里的英雄樹——木棉。

　　煙熏的過往，片刻升華，感動著在場的每個孩子，他們久久凝視著這株神圣之樹，在午后陽光的照耀下，深深地向這位母親，鞠了個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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