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友隨筆 窗外 有鴿子飛過

　　2001年的秋天，我走過了生命中最灰暗的一段歲月。

　　走出了校園，我在高教區附近租了一間民房蝸居下來。說是蝸居，是因為房間太小了，除了僅有的一張小床外，一張單人的課桌和一把椅子就把剩余的空間占滿了，衣物和書籍只好放在紙箱里塞到床下邊。房子小，對于我來說卻很有好處。這樣也就有了滿意的借口謝絕朋友的來訪，給自己更多的時間從繁蕪和紛亂中安靜下來；小小的空間也使我不得不摒棄一些不必要的物品，只用書來填充和撫慰空虛的心靈。

　　在學校的日子像陀螺一樣轉個不停。在學生會的時候，一次次身不由己地卷入文山會海；做了低年紀的班主任后，更是累得精疲力竭、心神俱憊。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偶爾靜下來的時候便覺得失落和茫然。最早，在大家考慮讀不讀本科的時候，我喊出了考研的口號。前途在那里，對于我們來說是個遙不可測的問題。為了能有一份好點的工作，也更為了證明自己不比某些統招生差，想到了考研。讓我感動的是，我不是一個黑夜里的孤行客。一個信任的眼神，一句鼓勵的話語，一個個的兄弟姐妹走到了一起。我們像深埋在地下的種子一樣暗暗吸取能量，像墻角的蜘蛛一樣默默積聚力量，我們擁抱在一起，用體溫相互溫暖對方來抵御黑夜的寒冷。后來，這里面不少人進了不錯的學校。但在當時，我卻做了逃兵。我吹響了進攻的號角，看著兄弟們奮勇沖鋒，自己卻躲在了戰壕里觀望。于是，在畢業后，在大家都離開之后，在度過一段空虛和無聊之后，我也離開了學校。

　　離開喧嘩后，浮躁的心卻沒有平靜下來。自己已經不能靜下心來讀書了？滿滿一小屋子的書，卻沒有一本能引起自己的興趣。我知道，自己已經迷失了自己。一本好書，滿屋盈香，無心讀書的人卻只當是一堆廢紙。正像是情人之間離開的日子長了，再見面時已經沒有了沖動和喜悅的激情，只有的是一堵無形的隔閡。最傷心的是已經沒有傷心的感覺，海枯石爛的山盟海誓都成了白開水煮白菜，看著就反胃。白天，我把自己關在屋子里，餓了——吃方便面，方便面，再吃方便面。

　　晚上，不愿意看到熟人卻又害怕孤獨，只好在空曠無人的環城路上徘徊，徘徊，再徘徊。從喧鬧中一下子撲到孤寂里，這種環境上的落差逼得我快要發瘋了。所幸，我的小屋有一扇窗。我對住所沒有什么要求，但決不能忍受沒有窗子的房間。小屋在陰面，窗子正好對著后一排的房屋。這里的房屋都是兩層的民居，后院和我的小屋相對的房間是兩個學美術的女生租住的。通過窗子可以望外面的天空，天空上的白云，還有別的，當然也包括這兩個女生。她們是兩個漂亮的女生，但卻似乎也很少有人來找，所以和我一樣有點寂寞。但，她們卻比我活潑好動了許多——天氣好的時候她們會跑上樓頂去放風箏，雖然很難成功，卻能把自己的興致放飛起來。就是在他們這樣興高采烈的叫喊聲中，附近的一群鴿子給驚得飛上了天空。鴿子在天上優雅從容地飛過，輕盈的身姿后，留下的是一串悠長的哨音。地上歡快的笑聲，天空自由飛翔的身影，還有鴿子努力拍打翅膀的艱澀聲和滑翔過天空時那明快的哨聲，我怔怔地望著這一切，干枯的心底開始了濕潤，飛翔！飛翔！

　　接下來的日子，我自然而然地進入了角色。復習尚未通過的自考教材，學習考研的課程。我走出小屋到高校的教室上自習課，打聽自己所選專業的教師授課安排。補以前的課，聽這位教師的課，一天下來常常要跑幾個不同的地方，日子過得緊迫又充實。自己終于上路了。

　　殘酷的命運就是上帝在錯誤的時間和凡人開了一個錯誤的玩笑。被上帝開玩笑的哪個人就是我。速回！BP機上簡單的兩個字把我從城市的蝸居召回到鄉下的老家。父親出了一場車禍。命保住了，但胳膊斷了，胯骨嚴重裂紋，內臟不同程度的受傷。更糟糕的是，父親的廠子正在面臨最大的困難。由于整個行業連續幾年的低迷，企業已經很難有利潤了，隨時都會虧損，工人對廠子的信心也動搖了，所有的財務賬目都盯得很緊，看得很細；工商稅務等18個伸手要錢的單位來得也更勤了；廠子其他的三位合資人也各懷心胎，自己打自己的算盤了。來不及喘氣，更來不及選擇，我開始了另一種生活。剛勾畫好的夢想被打碎，剛燃燒起來的激情又被命運澆滅了。

　　侍奉臥床的父親自然是做兒子的責任和義務，但目前，更重要的是維持和穩定住動蕩中的企業。沒時間體會，自己從一個書生，一下子變成了一個跨上戰馬的戰士了。和以前的忙碌比較，我現在的生活真是在打仗。不用宣布，不用說明，我直接接替了父親的位置。憑多年的信譽，憑多年的情義，我和幫我的人一起安撫住了工人，打消了其他股份的不良念頭。工廠穩定生產，一切正常。但這個特殊時刻，卻一點不能大意，時時警惕，甚至許多事情都是自己一個人抓了。從財務的會計、出納到賬目的核查；從促產保質，到發貨催款；從工人的生活和生產，物資的購買和消耗；應付一家一家要錢的國家機關單位……每天到了晚上，夜很深得時候才能梳理一下思緒，打開電視，沒幾分鐘就會睡著，突然驚醒的時候，自己能聽見自己打鼾的聲音……

　　冬去春來，新的一年來了，父親的傷也慢慢要好了。然而，其他的股份還是撤股了，不景氣的行情已經讓人徹底絕望了，也包括我。但是，廠子不能輕易放棄，看著虛弱的父親，我知道自己仍然是沒得選擇。一粒米掉在一袋兒面里是什么呢？米還能是米嗎？在別人看來，那只是一袋子面。大家都說那是面，只有我自己知道，自己還是那粒米。但，周圍農村的各種意識已經把我包圍牢牢束縛住了。只有在喝醉的時候，才能放縱自己，放縱自己的時候，我一個人在夜里到很遠的地方，嗥叫。長長的嗥叫。

　　那一年的春天，我還是拿起了自考最后的一門課程的教材《語言學概論》。67分通過。與之前的成績比較，顯得薄弱了一些，但我知道：如果想要去飛翔，決不能放棄自己的翅膀。

　　在一個春天，陽光燦爛的時候，我離開了家鄉，到了一個很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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