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梨園作文

　　唱梨園，梨園唱，醉戲子，世人醉，自留清氣滿人間——

　　凌錦從小跟著爺爺奶奶，聽著京劇長大。京劇的腔調她一輩子也忘不了，因為她愛著。原本一個梨園世家，卻斷在了父親身上。當年凌老爺子知道兒子不肯學唱戲，偏搞什么建筑，狠狠扇了他一個耳光。

　　“當乞丐也不唱戲！”還搖擺不定的父親因為凌老爺子的一個耳光，腦門兒一熱撂下狠話，考上大學學了建筑。娶了一起學建筑的妻子與凌老爺子分居兩地。凌錦剛斷奶，就被送到了老爺子手上。

　　兩位老人帶凌錦唱京劇，一唱就是十七年。

　　“爺爺，我去公園喊嗓了！”凌錦靈活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凌老爺子睡在陽臺躺椅上，任由散碎的光點灑在身上。愜意地聽著梅蘭芳，和著鳥鳴，好不悠哉。

　　晨間打太極的大爺們瞅見熟悉的身影，樂呵地笑著。

　　“凌錦越來越水靈嘍！”

　　“生得一副唱戲的好嗓子，是個好苗子！”

　　“這年頭愛唱戲的年輕人，不多嘍！難得啊難得……”

　　凌錦陽光的笑容感染著這群老人，隨即放開嗓子，響起一陣陣清亮的聲音。要不是被鄰居投訴太吵，她不至于放個周末都得天天跑到公園喊嗓。辛虧這有一群不會嫌棄她的人。

　　唱戲，是凌錦的拿手絕活。從小學到初中，凡有藝術活動她都自告奮勇表演京劇，最熱衷的，便是梅蘭芳。從小到大，她唯一的唱戲伙伴便是爺爺奶奶，唯一與她唱戲的搭檔也是爺爺聯系老友找的一個較為年輕的人，沒有同齡人與她一起。

　　每一次化好妝，穿著與別人別具一格的衣服，都會吸引大片目光。她在舞臺上自信地放開歌喉，唱得樂活。臺下繁星一般閃亮的目光，永遠是讓她最自豪的，但是有一天，星星變黯淡了……

　　凌錦俯在化妝臺上，凝望著鏡子給自己修著眉毛。身邊一群簇在一起的女孩有說有笑地鬧著。她們穿著漸變鈷藍色，繡著些簡單花色的漢服，轉起圈來衣袂飄飄，藍色的衣擺輕輕飄起，像一朵暈染開的水墨花。一群女孩，就像精靈，靈動而優雅，仙氣飄飄。

　　“凌錦，”其中一個小精靈俏皮地躍到凌錦身旁，拍拍她的肩膀，“加油哦，高中最后一次晚會了，高三就死命學咯。”說罷，那群女孩兒紛紛投出最耀眼的笑容，她們勢必會為自己的高中生活留下奪目圓滿的光。凌錦同樣愉悅地笑著朝她們打氣，那群小仙女表演之后，便是她了。

　　像一滴滴在水面上游走的墨，她們姿態萬千，輕盈地在舞臺上跳躍舞蹈，有人撫琴，有人作畫……不知天上宮闕中，閑暇的仙女，是否也是這般模樣。凌錦張著清澈的眼睛，妝容下看不出別的任何神色，只有眼里的癡迷于堅定。

　　臺上的人優雅鞠躬退場，凌錦再一次，穿著身上有些沉重的衣飾，與搭檔走上了臺。明顯比剛才少了些熱情的掌聲響起，凌錦與搭檔開嗓，清亮悠揚，字正腔圓，風韻十足，悠悠地傳遍了整個會場。但會場慢慢變得嘈雜了，凌錦余光睨了眼場上的人，聲音突然冒調，被搭檔及時掩了下來。

　　凌錦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原本閃著星光似的眸子一下子變得幽深黯然。她覆下睫毛，堪堪遮住眼底的落寞。自己只有這個才藝，她知道，人人抱著手機每天聽無數人都在唱的流行音樂，她也知道，如果不是因為是國粹，她不會有上臺的機會……她在濃妝下匿了嘴角的苦澀，在搭檔的暗中幫助下撐完了這場表演。

　　“凌錦啊，你看明年就高考了，京劇雖然是國粹，你學了這么多年很難得，但畢竟都是你自己學的。還有中戲京劇系的錄取率啊老師已經跟你分析過了……”凌錦站在老師跟前，深埋著腦袋，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被老師叫來談話了。確實，她現在那點分，拿什么去考中戲？

　　輕聲道了謝，凌錦走出辦公室，突然想起了父親。她問過，父親不同意她學京劇，爺爺奶奶年齡也大了……就這么想著，苦澀的淚潸然而下，一大粒金豆子跌在地上，一瞬間四處濺開。凌錦望著，朦朧的眼里似乎有什么東西正在支離破碎，她已經暗自做好了決定。胡亂地抹掉了眼淚，第一次翹掉了晚自習，抱著戲服跌跌撞撞跑回了家。

　　她搬來角落里陳舊的箱子，雙手托著戲服跪在地上，眼神中含著復雜與糾結，死死咬著唇，生怕自己做出錯誤的選擇。終于，她緩緩呼出一口氣，換上了戲服，為自己化好妝容。打盹兒的爺爺和房里聽戲的奶奶沒有注意到她，她就這樣悄然離開了。

　　站在熟悉的公園里，那條熟悉的江邊，就是這里，無數個早晨她喊嗓的地方。是夢開始的地方，也該是結束的地方——

　　她顫了顫嘴唇，再次放開了歌喉。已經九點半了，公園里的人，就快走光了。城市真正夜幕將落的喧囂里，沒人注意到這個小丫頭。

　　白天就有些許陰暗的天空，終于藏不住越蓄越多的水，已經開始下起淅淅小雨。但是凌錦唱得格外認真，也許這是此生最后一次，完完整整地唱一場。

　　沒有人品茶搖扇，沒有人鼓掌喝彩，沒有人聽她唱戲……爺爺曾經告訴她，戲已開腔，八方開聽，一方為人，三方為鬼，四方為神。老祖宗說過，戲一旦開唱，即使臺下沒有人，也一定要唱完，凡人不聽，不代表神鬼不聽。

　　細雨就這么落著，沒有刺骨的寒冷，就這么柔柔地為她洗著妝容。她知道，萬物有靈，皆在聆聽。

　　聲音逐漸被隱沒在雨聲中，她終于唱完了這場獨角戲。一把傘輕輕落在了她腦袋上方，回頭望去，是一個穿著戲服，化了妝的人。那是她搭檔的戲服，她不知道搭檔是怎么找過來的，只是微微頷首，輕輕說道：“謝謝，不過這是我最后一次了……”說出這句話，心里突然顫抖了一下。

　　“為什么不唱了？我覺得你走藝體堅持京劇很好。”渾厚的嗓音響起，凌錦猛地抬頭，仔細分辨著眼前人的面容。

　　父親笑著，寬厚的手輕輕撫著她臉上的雨珠：“我會支持你。想想我曾經也熱愛京劇，但是抵不過當年的熱血啊，還傷了你爺爺的心。我不能毀了你的夢，未完成的夢。凌錦，知道為什么給你取這個名字嗎？精靈，我希望你成為京劇舞臺上最耀眼的精靈。跟著你的心，好嗎？”

　　凌錦眼眶里又有淚花打轉，就像突然沖出迷霧一般，突然綻放的笑容像一束光照亮了她。凌父笑呵呵地并肩與她往回走：“丁達爾效應。”

　　凌錦歪頭，凌父卻不搭理，作思考狀：“周末咱倆單獨去聽一場戲吧？”

　　“對了，我身上這身啊，找你搭檔借的，臉上這妝，讓你媽學著化的。”

　　父女倆的笑聲散開了，散在了天地雨簾中。

　　唱梨園，梨園唱，夜深忽夢少年事——粉墨畫皮戲做骨，起承轉合笑啼哭。遺落在梨園的夢被拾起，幸虧，沒有落在角落，布滿塵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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