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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的良友論文
關鍵詞:沈從文文學批評作者讀者
摘要:沈從文在文學批評活動中處處滲透著自己的真誠人格,好處說好,壞處說壞,不以個人愛憎為作品估價,始終與批評對象保持著適當的距離,以一種平和、冷靜、寬容、曠達的心態評析批評對象,表現了他尊重歷史、尊重文學規律的科學態度。他的文學批評溝通了作者與讀者間的間隔,縮短了作者與讀者的距離,對作者言他是一個諍友,對讀者言他是一個良友。
文學批評是對文學的科學評價,不是單純的審美享受,科學的態度是實事求是。“捧之上天”或“按之入地”都不符合促進創作、引導接受的批評目的。魯迅說:“批評必須壞處說壞,好處說好,才于作者有益。”①成仿吾也指出:“像真的文藝作品必有作者的人格在背后支持一般,真的文藝批評必有批評者的人格在背后。他對他的對象,也像創作者對于一切的現象一般是很公允而沉著的。”②沈從文的文學批評就是這樣,處處滲透著自己的真誠人格。他說:“我的文章沒有什么驚人的地方,但每一句話必求其合理且比較接近事實。文章若毫無可取處,至少還不缺少‘誠實’。”③解讀沈從文的批評文本,這確實是一個誠實的自我評價。
沈從文客觀公正的批評態度首先表現在他對批評對象一視同仁,無論是名家名作還是出自新人之手的作品,不論關系親疏,都能不囿于私情,不偏于己見,是其所是,非其所非。他認為:文學批評“最需要避免私人愛憎和人事拘牽”。他評論過的現代作家有四十多位,剖析這些批評文章,我們可以看出:他的確努力地超越了社會思潮的變幻、黨派思想的紛爭、個人名利的得失等等羈絆,始終與批評對象保持著適當的距離,以一種平和、冷靜、寬容、曠達的心態研究評析批評對象。這是沈從文文學批評的可貴之處。眾所周知,沈從文早年與魯迅有過誤會,而且與包括魯迅在內的一些左翼作家的論戰曾經在文壇上引起軒然大波。但沈從文并沒有心存芥蒂。他這樣評價魯迅對中國現代文學的偉大貢獻:
幾個先驅者工作中,具有實證性及奠基性的成就,魯迅先生的貢獻,實明確而永久。分別說來,有三方面特別值得記憶和敬視:
一、于古文學的爬梳整理工作,不作章句之儒,能把握大處。
二、于否定現實社會工作,一支筆鋒利如刀,用在雜文方面,能直中民族中虛偽,自大,空疏,墮落,依賴,因循種種弱點的要害。強烈憎惡中復一貫有深刻悲憫浸潤流注。
三、于鄉土文學的發軔,作為領路者,使新作家群的筆,從教條觀念拘束中脫出,貼近土地,挹取滋養,新文學的發展,進入一新的領域,而描寫土地人民成為近二十年文學主流。
至于對工作的誠懇,對人的誠懇,一切素樸無華性格,尤足為后來者示范取法。④
顯然,政治立場的不同與思想的分野,并沒有影響到沈從文對魯迅藝術的批評和評價。
對于與自己關系密切的作家,如郁達夫、馮文炳、俞平伯、朱湘等,沈從文在評價他們時,也是標準一貫,不護短,不阿諛過譽。馮文炳是“京派”同仁和文學前輩,在《論馮文炳》中沈從文雖然對馮文炳的“文學趣味”和獨特的“文體風格”給予高度贊揚,但也對馮文炳后期“趣味的惡化”——不莊重的文體(如“八股式的反復”)給予嚴厲批評,指出:“代替這作者過去優美文體顯示一新型的只是畸形的姿態一事了”。以至于長篇《莫須有先生傳》“把文字發展到不莊重的放肆情形下,是完全失敗了的一個創作”。郁達夫可稱是沈從文的恩人和導師,生活和寫作上對沈的幫助都很大。但這沒有影響沈從文對他客觀的評價:“取向前姿勢,而有希望向前,能理解性苦悶以外的苦悶,用有風度的文字表現出來,是郁達夫。”他肯定郁達夫對“表現自我”這種方法的把持不松手,因而其創作也取得了“忠于自己”的最純凈的成就。但他指出,郁達夫的風格缺少變化,只顧展示個人苦悶而與時代逐漸脫節,因而讀者“并沒有在《沉淪》作者其他作品中得到新的感動”。
中國現代文學是“工具重造”和“工具重用”的成果,它較多地吸收了外國文學的養分,經歷了一個從初創到成熟的過程。而沈從文所評價的又大多是新文學前十年特別是五四時期的作品,這就面臨著一個怎樣站在“今天”的視角看待過去作家的業績的問題,沈從文沒有厚“今”薄“古”,而是“注意到作者作品與他那時代一般情形”,“就人與時代與作品加以綜合,給它一個說明,一種解釋”⑤,即用歷史的眼光評價過去作家的業績。沈從文在他的長篇評論文章《論中國現代創作小說》中,高度評價新文學先驅者們在創作上的努力,對于貶低新文學初期成就的言論給予批駁。雖然沈從文也承認,“第一期的創作同詩歌一樣,若不能說是‘嚇人的單純’便應當說那是‘非常樸素’。在文字方面,與一個篇章中表示的欲望,所取的手段方面,都樸素簡略,缺少修飾,顯得匆促草率。”但是,“用十年后的標準說‘中國第一期國語文學,是不值得一道,而當時人生文學不過一種紳士的人道主義觀,這態度也十分軟弱’,那么指責是不行的。”他指出:初期的文學,“雖然幼稚,但卻明朗健康”,“對一切制度的懷疑,對習慣的抗議,莫不出之以最英雄的姿態”,“我們若不疏忽時代,在另外那個時代里,可以說他們所有的努力,是較之目前以翻譯創作為穿衣吃飯的作家們,還值得尊敬與感謝的。”⑥
用歷時性的眼光看,新文學初期產生的汪敬熙的《雪夜》,算不上“好作品”,卻是“當時的一本作品”,“這本書,告給我們的,是那個時代一個青年守著當時的文學信仰,忠實的誠懇的寫成的一本書。”⑦同樣,楊振聲的《玉君》,在當時的文學背景下,也不失為一部比較成功的作品,它“描寫鄉村動靜,聲音與顏色,作者的文字,優美動人處,實為當時長篇新作品所不及。”“故這本書不單是在過去給人以最深印象,在目下,它仍然是一本可讀的書”⑧。沈從文這種尊重歷史、尊重文學規律的公正態度,不僅有利于總結藝術經驗,也是令人信服的。誠然早期的新文學創作,大多是一些粗淺的嘗試性的作品,藝術水準普遍不高,但是這些作品以強烈的啟蒙意識、濃郁的感傷情懷和大膽的藝術探求精神,支持或呼應了文學革命和白話文學運動,為二十年代初中期的新文學繁榮奠定了創作基調,怎么能以這探索階段的幼稚來抹殺開路者的篳路藍縷之功呢? 沈從文不僅是一位作家、批評家,而且負責《大公報》《益世報》等大報文藝副刊的編輯工作多年。他不是為了玉成自己批評家的名聲,而始終是為了創作,為了讀者,始終帶著對創作的深刻體驗和對讀者的高度責任感,從事文學批評活動的。關于自己寫評論文章的動機,沈從文在《論中國現代創作小說》的長論中開宗明義:“我不在告訴你們買一本書或不買某一本書……這里我將說到的,是什么作者,在他那個時代里,如何用他的作品與讀者見面,他的作品有了什么影響,所代表的是一種什么傾向,在文學技術上,這作者的作品的得失……我告訴你是明白那些已經買來的書,如何用不同的態度去認識,去理解,去鑒賞,卻不勸你們去買某一個人的作品,或燒某一個人的書。買來的不必燒去,預備買的卻可以小心一點,較從容地選擇一下。”顯然,沈從文試圖在泛濫的商業炒作氣氛中為讀者作一廓清迷霧的工作,幫助讀者正確地認識當時的新文學作品。他曾經抨擊兩種誤導讀者的文學批評家:“一為與商人或一群一黨同鼻孔出氣的雇傭御用批評家,一為胡亂讀了兩本批評書籍瞎說八道的說謊者。前者領導青年讀書,后者領導青年不讀書。……”⑨這一是一非,表現了沈從文獨特的批評觀:批評家有將優秀作品推向讀者大眾的責任,批評家不是“傳道師”,而是藝術王國的“導游”,批評的工作是莊嚴的。
沈從文不是一位鉆進象牙之塔的唯美主義者,他有很強的社會洞察力。對于時代發展影響讀者的閱讀趣味,常常能夠準確把握,從而分析某些作品成功或流行的原因。魯迅的《吶喊》《彷徨》之所以成功,沈從文認為,當時“人生文學”的壯潮強化了作家的時代責任感,凝鑄了他們時代的創作動機,但大多數作家卻因此而“拘束了他們的方向,都無從概括讀者的興味”,因為“作者許可有一個高尚尊嚴的企圖,而讀者卻需要一個詼諧美麗的故事,一些作者都只注意自己‘作品’忘了‘讀者’”。就在這里,魯迅獲得了成功。他“恰恰給了一些讀者所能接受的東西,一種精神的糧食;按照年輕人胃口所喜悅而著手烹炒”,“《故鄉》《社戲》給年輕人展覽了一幅鄉村的風景畫在眼前。使各人皆從自己回想中去印證”⑩。他評聞一多的《死水》,“仔細的敏感的神經,從小小人事上,作小小的接觸,于是微帶夸張或微帶憂郁,寫成詩歌,這樣的詩歌才是合乎1920年來中國讀者心情的詩歌”。而焦菊隱的詩歌具有“易于為讀者所接受的平常風格”,因而得到了“極多的讀者”。因為這些詩歌合乎當年青年男女學生的欣賞趣味。沈從文這樣重視讀者審美全體性的眼光,在以往的評論中并不多見。
沈從文不僅能準確把握讀者群眾的趣味,而且還常常通過分析作品對讀者興趣的影響,批評作家迎合讀者不良趣味和“搶讀者”的現象。他批評張資平“寫年輕人極于想明白而且永遠不發生厭倦的戀愛故事”,用“官能的挑逗”“湊巧的遇合”,寫“平常心靈上的平常悲劇”,給了年輕人興奮和滿足,因而得到的“大眾”比魯迅作品還多。“年輕讀者,從張資平作品中,是容易得到一種官能抽象的滿足,這本能的向下發泄的興味”。從而“使中國新芽初生的文學態度與傾向,皆由熱誠崇高的企望,轉入低級趣味的培養”{11}。同樣,沈從文對于三十年代文壇上作家利用創作以外的手段“搶讀者”的現象也十分不滿。他認為一個作家自然需要讀者,需要多數讀者也是人之常情,但“一個人生命若沒有深度,思想上無深度可言,雖然捉住題目,應制似的產生作品,因緣時會,作偽售巧,一時之間得到多數讀者,這種人的成就,是會受時間來清算,不可免要隨生隨滅的”{12}。沈從文夫子自道:“我的理想是慢慢的寫,慢慢地求進步,目前無讀者,無出路,不足介意。我只希望好好寫三十年,到二十世紀末還有讀者,讀者如不能從我作品取得做人氣概,至少還可望從我作品取得一點做文章技巧”{13}。現代文學史已經證明,哪些應該存在,哪些應該消失,沈從文的作品早已名揚海內外,而曾經紅極一時的某些作家作品卻無人問津了,時間老人真是最公正的批評家。
①魯迅.我怎么做起小說來[M].魯迅全集.第四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514.
②成仿吾.批評與批評家[M].成仿吾文集.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1985,178.
③⑤⑨沈從文.《現代中國作家評論選》題記[M].沈從文文集.第十一卷.廣州:花城出版社,1984,35,35,36.
④沈從文.學魯迅[M].沈從文文集.第十一卷.廣州:花城出版社,1984,232-233.
⑥⑦⑧⑩{11}沈從文.論中國現代創作小說[M].沈從文選集.第五卷.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359,360,375,358,367.
{12}沈從文.給一個軍人[M].沈從文選集.第五卷.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153.
{13}沈從文.小說作者和讀者[M].沈從文選集.第五卷.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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